月书挣脱开他的拉扯,低头走在路上,斟酌后开口辩解道:“你才喜欢呢。我要是真喜欢,方才拼了老命也要将那两只野鸳鸯扒拉出来。”
“老话说的好,人无癖不可与交。我生来这么大,只喜欢撞见野鸳鸯后大喊一声‘你们干得好事’,现如今词都被人抢先说了,那便没有太大意思。况且——”
青衣少女擦了擦嘴,偷偷抬眼,耷拉着眉没好气道:“你还故意做那些,我说巷子里还有其他人,只怕被人当笑话。”
宋希庭不语,末了停下脚步,伸手揪住她的辫子。
月书嘶了一声,却见他抬了抬下巴,两人不知不觉竟走到了废弃的城隍庙前。
青都新的城隍庙建在城东头,这一处荒弃二十年,因风水问题,夜里从外看阴森不已。
二进深的院落,大门敞开,一眼能瞧见正殿。正殿神像早已毁坏,两侧楹联字迹斑斑。
左云:莫胡为幻梦空花看看眼前实不实徒劳技巧;
右云:休大胆烊铜热铁抹抹心头怕不怕仔细思量;
地砖缝里挤出无数杂草,宋希庭站在门槛之外,忽想起要到七月十五的中元节了,于是问身旁的小丫鬟怕不怕。
月书那时正抱着手臂,闻言当然摇摇头,她从小学到大的唯物主义,怎么可能怕鬼神。
宋希庭笑了笑,于是把她推到身前。
“喂!”
宋希庭提前捂住她的嘴,言道:“我害怕。”
月书被迫向前,脑子里却不由自主冒出四个字,等她反应过来都被自己惊到。
这这这——
方还一脸不情愿的少女扭头,见他俊秀眉目,一下就绷不住。
月书闭上眼,嘴里叨叨念道:“都怪我。”
“什么都怪你?”
月书见他是真的好奇,于是故作神秘,让他低头。
荒凉院落里,明月皎皎,身姿颀长的男子听到那四个字,鸦青的眼睫扇了扇,面无表情看着笑傻了的少女。
月书捂着肚子,几步拉开距离。
“都怪我,脑子不受控制。”
宋希庭冷笑一声,想到老.汉.推车四个字,他站定原处,深更半夜、荒败破庙,望着正殿破漏屋顶里洒下的光,他忽提醒了声。
“月姑娘,你身后有人。”
月书闻言没来得及回头,一颗小石子不知从哪打来,啪嗒从她肩后落地。
她缓缓扭过头,却见正殿中,神龛上的垂帘已垂落,夜风中微微晃动,那之后传出一道尖细声音。
像是猴叫。
“吾为宣州內史桓彝,治幽冥,主祭厉坛,千年间保境安民,御灾捍患、鉴察司民,威灵赫濯,乃官吏依庇,民物保障。尔等小民,深夜造宅,惊扰无祀鬼神,妨碍冥官察鉴,罪孽深重!”
“不过念在初犯,本官允许你破财消灾。”
月书初时还懵了下,但越听到后面她越是安心。
都变成死人了,还要什么人间粪土。
“金银珠宝太俗了,冥官老爷身死得道,怎么能用俗物上贡,稍等,我去外面买几炷香。”
月书说着悄悄靠近神龛,她小心避开屋顶漏下的月光,探头往神龛后可藏身的地方望去。
一个瘦猴模样的小鬼头盘腿坐在那里,眉毛淡黄稀疏,看着营养不良,又因年岁小,穿着破烂衣裳,辨不出男女,不过头发倒还梳的干净。
他捏着嗓子道:“金银珠宝怎么就俗了?钱是英雄胆,钱是通天路,你烧三炷香本官可不认。”
等了会儿,他没听到外面女人的声音,生怕人跑了,忙伸头偷看。
大殿里只一个墨绿衣衫的青年,他对着一面墙上褪色已久的血迹,若有所思。
“咳咳,俊后生,别再瞻仰本官生前撞墙洒出的血了,若真有这股子诚意,蒲团上磕几个头,本官就饶你个大不敬之罪。”
宋希庭淡淡扫了眼,循着声儿慢步走过去。
神龛后的小鬼头见他胆不小且个又高,立马改口:“慢慢慢,本官不喜阳人靠近!”
话音未落,这头的月书掐准时机,探身露面,故意捏着嗓子吓他:
“姐姐是鬼,冥官老爷肯定喜欢。”
身旁乍有女声,小鬼头心蹦到嗓子眼,余光一瞥见她雪白的脸,舌头都打结了。
“啊你、你——”
说时迟那时快,等他扭头要跑,正好被那头的宋希庭一把逮住手臂反扭,结结实实压在积灰的蒲团之上,逃无可逃。
面容清俊的男子半蹲在他面前,笑容浅浅,手上力道却不轻,察觉到他那股挣扎的劲,温柔道:“小孩子装神弄鬼,是要遭报应的。”
那小鬼头不甘示弱,骂道:“欺负小孩,你可真不害臊!”
宋希庭点点头,另一只手拍了拍他干瘦的脸,笑吟吟道:“你说得对,我只欺负小孩,不像这个姐姐。”
小鬼头斜眼看过去,青衣少女正蹲在一旁看热闹,借着漏下的月色瞧,肤色皙白如玉,一双弯弯眉眼,皓齿红唇,像是工笔画里走出的仕女图。
他问:“这个姐姐怎么了?”
宋希庭似笑非笑道:“你不听话,她就会掐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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