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削的柳叶片翻转几回,落在窗棂边,淡淡的龙延香蔓延开来。
御书房内安静至极,唯留指腹上的玉珠缓缓转着。
“当真是决定了?”
皇帝粗眉广目,眼帘往下垂,声音缓沉。
这是属于帝王的威压,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却能让人心头发怵。
就在摆满奏折的桌前,谢席玉一身鹤纹暗紫省服,腰间挂着一白青玉,躬身拱手,眉尾稍压道:“臣不悔。”
八方折枝花纹青花烛台横隔于中间,烛火昏暗,皇上的眉间不威自怒。在火尖摇曳的瞬间,一把将手中的玉串掷于地上。
乍然一声,珠串链崩断,珠子击地,哗啦一片。
外头守着的冯太监神色一变,连忙跪下,屏息观目。
谢席玉仿若未闻,身型动都未动,丝毫未扰。
气氛静得可怕,连外头服侍皇上多年的大太监也不敢多言。自午后,谢席玉和皇上便一直在御书房,两人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不敢多加揣测。
噼啪一声,烛火在静谧的空气中突响。
散落的珠子仍在地上静置,压抑的气息渐渐弥漫开来。
皇上的脸上已有岁月留下的痕迹,可手上拉弓的茧子和虎口处的刀疤无一不在提醒从前他是马背上打下的江山,曾是也是踩着无数的尸体走上了这个位子。
他的目光冰冷沉重,几乎要压得人踹不过气来。
半晌,皇上才缓缓起身,稍稍侧背,大半边脸浸没的黑暗中,踱了几步,像是思量了许久终于妥协道:“陆氏女,不得为正妻。”
“皇上,臣心意已决,陆氏只能为正妻。”
男子直起了身子,烛光融于之间,不让分毫。
模糊间,有一瞬的错觉,二人的眉眼竟有几分相似。
“陆家盘桓浙闽一带,未永逐京城已是开恩。你为朝廷从一品大臣,却娶陆氏女,便是给了他们机会。”
皇上背过身,他的背影笼下,像是一个执棋者,冷漠地观着各方变动。
“江山根基已定,前史百年世家兴衰尚不能动摇社稷,陆氏根枝庞杂,兄弟阋墙,皇上又有何惧?”
谢席玉的声音似有实质,温和却又将这些细细剖开,露出身为帝王家坚硬外壳的内里,是一颗恐惧多疑的心。
熏香缭绕,皇袍下,青翠的玉扳指微转。
“且若无陆家,何来今日之谢席玉。”
谢席玉兀地提高了声音,连带着桌上那一碗清茶也漾开了微波。
即便是不见其内的争芒,大太监腰背更往下沉。
这世间谁敢对皇上如此放肆,除了三皇子那样的疯子也就只有谢尚书敢如此大胆。
平日看谢尚书待人温和,从不重话,可这次怎会……
他不敢多想,深蓝色的宦服早已被冷汗浸湿。
沉静,又是一次沉静,只偶尔闻见枝头鸟雀低啼。
过了许久,御书房的门才再度打开,大太监不敢抬头看,只是依稀听到一声低低的“罢了”。
……
月上树尖,皎洁明亮。
陆莞禾抬头看向天空一弯月,心头有些不安。
她其实不大担心陆晓是否能说服陆家族人,于陆父而言,她不过是一个可以利用的工具,与四皇子的事黄了之后,若能攀上谢席玉,也不为失一件好事。
除了陆晓,陆莞禾这一脉还有陈姨娘生的庶子陆方池,陆平的希望全数寄于此上,可惜陆家早年答应其后代不入仕途,轻易不踏入京城,唯一的路恐怕就是陆莞禾。
可今日谢席玉向圣上请旨赐婚,一直未回,连程时都不知发生了何事,她的心里便总是悬着。
陆家毕竟特殊,她更是曾经与四皇子有些纠葛,恐怕这道请婚的圣旨更难下来。
可若是要堵住众人悠悠之口,这道圣旨她是必须要的。
“小姐,夜里凉,披件东西吧。”
秋儿拿出一件浅青色大氅,披在陆莞禾的肩上,担忧地看着她。
柔和的月光落在女子的鼻尖,清秀的眉头微蹙,轻轻咬着唇,连带着秋儿也忧心忡忡。自晚膳后,小姐便愁眉不展地看着府门的方向。
“秋儿,再拿件大氅来吧。”
她记得谢席玉出门时只着了官服,大概也未料到在皇宫内待这么久吧。
夜半的风微凉,两旁的街市早已宵禁关门,青石板上只剩下马车轮驶过的声音。
马车内,谢席玉头微仰,往后靠着,阖上眼,眉轻蹙,案台上的手指轻轻搭着,倒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垂下的车帘却没法阻挡住冷风,随着马车的步子,车帘时而掀开,风紧跟着便灌了进来。
阒无一人的街道黑沉,唯有马车前的一抹微光照着前路。
“主子到了。”
程时搓着冻得发红的手,跳下马车。
府门两旁挂着几盏大红灯笼,烛色透过红火的纸面映下,终于有了些鲜活气。
天色也不早了了,程时估摸着陆姑娘早就入睡了,想着这几日人姑娘对他也挺好的,在谢席玉下马车的时候多提了句嘴:“主子,陆姑娘恐怕已经睡了,西阁依着府门近,大声些会吵着人。”
谢席玉淡淡瞥了他一眼,低低应了一声。
她从来都睡得早,如今已是子时一刻,估计早已酣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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