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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黎没有不相信秦卫东的地方,如果说这个世界上连血脉亲情都可以一朝之间化为乌有,那么只有秦卫东,这个世上只有秦卫东是不会变的,因为他这条命都是方黎捡回来的,那么理所应当的,他也是完完全全属于方黎的,且只属于方黎一个人的。

方黎捡到秦卫东,是很小时候的事了。

那时候方黎七岁,刚过完年,方宏庆带着李文玲只在家里匆匆待了两天就忙着赚钱去了,方黎白天想他妈,一个人跑到山路上,想着只要顺着路跑,就能跑去城里见母亲。

那会儿的他根本不知道那条路有多远,他跑累了,山路还弯弯绕绕望不到头,肚子饿得咕咕直叫,天也黑了。

方黎想哭,忽然听到旁边荒草堆里有动静,他吓了一跳,等终于壮着胆子扒开一看,竟发现里头躺着一个昏迷不醒的男孩。

那个男孩就是秦卫东。

方黎吓坏了,看着男孩不知道被谁就这样扔在山路边,浑身发着高热,额头上还有大片血迹,他吓的摔在地上,连叫了他好几声都没人应,眼见着天要黑,他奶还在家里等他,年幼的方黎怕挨骂,只好拖上男孩的两条手臂,就这么踏着黑,一路累得停歇了好几次,才把人背回了家。

他奶在山里待了一辈子,一边给男孩烧水擦身子,一边念着作孽啊,定是那些人贩子干得丧天良的事,不知道从哪儿拐来的好孩子,孩子病了,就扔到山里不管了。

方黎在旁边玩着从男孩身上扒下来的衣服,那是他从没见过的衣裳款式,整齐的扣子有两排,他扭着一颗对着屋里头的灯看,薄薄的扣子像是经过手工的精细打磨,透着淡淡的光泽,比他见过的所有矿石都漂亮。

方黎喜欢,好不容易等男孩醒了,方黎想问他这扣子是什么石头做的,他也想要,没想到男孩烧是退了,可却好像摔坏了脑子,什么都不记得了,问什么都不回话。

方黎嫌他笨,穿上男孩的衣服跟小伙伴炫耀,随手翻着,在胸前的口袋里翻出一个手绢,手绢面料很柔软,闻着还有一股香气,方黎赶忙跑回家,拿给他奶看,他奶又带着男孩拿着手绢给矿上唯一识字的会计看,才知道上头绣着的是“秦卫东”三个小字。

可当时他们重泗镇没有一家是姓秦的。

会计以前在南边跟着做副厂长的亲戚见过几分世面,一眼就认出这个手帕是真丝的,一尺比黄金都贵,吓的方奶奶怎么都不愿收留这个来路不明的男孩了。

可方黎不愿意,他不愿意的理由称得上极其简单又执拗,因为男孩长得漂亮。

方黎打小就爱跟长得漂亮的人玩,想想他们村里那些个男孩女孩个个都黑瘦黑瘦的,他生怕自己以后要娶他们当媳妇,撒泼哭闹着让他奶养着,说等他长大了,就给他娶进门,当媳妇儿!

方黎软磨硬泡地求奶奶收留秦卫东,方奶奶也于心不忍,看见秦卫东就想起她过世的小孙子,在山上的庙里烧了好几天的香,这才答应。

秦卫东就这样留在了方家,方宏庆知道了,骂方奶多事,多添了一张吃饭的嘴,后来秦卫东上了初中,能下矿干活了,方宏庆也就不骂了。

最开始的那几年,方黎对秦卫东特别好,有什么自己舍不得吃的,都留给秦卫东吃,没别的,就是因为方黎觉得这是以后要做自己媳妇儿的人,后来还是彭超跟他说,说秦卫东是个男孩,下面有把儿,跟他们是一样的!

彭超还说,男孩只能娶女孩当媳妇儿,娶不了男孩当媳妇儿,所以他娶不了秦卫东当媳妇儿!

方黎的美梦破碎,大哭了一场,后来就经常对秦卫东吆五喝六的,但也是从那以后,他们相伴长大,有方黎的地方,身后就一定有秦卫东,而秦卫东这三个字,连着他这一个人,都理所应当成了方黎一个人的所有物。

...

外头日光亮起,方黎缩了缩发冷的手脚,在秦卫东怀里醒过来。

“我好想梦到小时候的事儿了...”

秦卫东抱着他,蜷着腿在桥洞底下睡了一夜,方黎一哼,他就醒了,他用唇碰了碰方黎的额头,试探他还有没有发烧。

“梦到什么?”

“梦到我捡到你的时候...你流了好多血,不知道被谁扔在山上,好可怜…还有我说要娶你做媳妇儿,可彭超说你是个男孩,我哭了好大一场...”

方黎还没睡醒,说话颠三倒四的,秦卫东安静地听着,方黎说了一会,揉揉眼睛,看清楚自己还睡在桥洞:“要是以前,等我娶了老婆,我就跟方宏庆说,让他也给你娶,可现在好了,我的老婆本也没了...”

“你想娶老婆?”秦卫东问。

方黎皱皱鼻子:“肯定的啊,我奶说,男孩长大了都要娶老婆的,不娶怎么行...”

方黎往下瞥了一眼秦卫东,又沮丧的很:“可我觉得我还没长大,你怎么长那么大…”

秦卫东站了起来:“因为你挑食。”

“我哪里挑了,最近除了生病就是东躲西藏,别说吃不饱,连一个好觉都没睡过....”

方黎一站起来就头晕,被秦卫东眼疾手快地扶住手臂才好了点,秦卫东皱了眉,大概觉得方黎的身子骨实在太瓤了,他还没说话,方黎就哼了一声,两只手臂一搭,整个人趴在了秦卫东的背上。

“你背我,我头晕...”

秦卫东没吭声,默默背起了他。

经历了昨夜的事,秦卫东怕被认出,不敢在这儿与当地的工头碰头,他在街边的电话室打了昨晚记住的招工电话,那头的工头说在绥兴的人招满了,倒是长定那边十五十六前还缺两个,就是有点远,不包路费,但如果去了,包吃住。

十五十六前工人还能讲个工资,等过了十五十六,大批工人返工,那就不值钱了,秦卫东在电话里问长定在哪儿,工头一听他们连地方都不知道,怕是个生瓜蛋子,懒得再说,就把电话挂了。

电话室门口收费的老头在看报纸,桌上的玻璃板下压了一张晋省的老地图,秦卫东交钱的时候留意去看,在一堆密密麻麻的小字中,找到了长定县的标识,记在心里。

方黎在外头等秦卫东打电话,他坐在马路牙子上,两手抱着啃馒头,也没水送,有些噎,正啃着,后脖颈突然就让秦卫东给拎起来了。

“你干嘛呀...!”方黎嘴里的馒头还没嚼完

秦卫东骂他:“谁让你坐再地上吃的?”

“那你不能好好跟我说呀...!谁准你这样把我拎来拎去的...?”方黎没面子,气地去打秦卫东的手,打不够,又跳起来打秦卫东的头:“不就是长得高了一点,多了不起?”

秦卫东让他打了两下,松开了他,方黎有时候觉得秦卫东妈的脾气臭的很,说凶就凶,狗都没急眼这么快的。

他报复性地把啃剩的半个馒头塞进秦卫东嘴巴里。

“怎么样,那边招人吗,我们去哪儿啊?”

“长定。”

没听说过,不过方黎没听说过的地方太多了。

“长定是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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