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陆显这么多年以来,林路悠第一次没有回头,也是第一次没有回应陆显的话。
他就这样背对着陆显,没有停留,缓缓的消失在了门口。
林路悠走的时候就像是他这次来时一样,什么都没带来,什么都没带走,也什么都没留下。
一直走到了室外,被冷风一吹,林路悠才在路边站定,把鞋套摘下,扔到了垃圾桶里。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他依然没有回过头,也没有往三楼的方向看哪怕一眼。
*
陆显仍坐在沙发上。
从林路悠离开了他的视线以后,他就一直保持着同样的动作没有再动过。
占据了整面墙的幕布上仍然在放映着当下最火的恐怖片,播放进度已经到了高.潮部分,伴随着恐怖的童谣,和主人公们撕心裂肺的哭喊哀嚎阵阵的钻进在他的耳膜。
这个时候,林路悠应该会被吓得往他怀里塞,会把他的一只手抓在手里,像是抚慰剂一样的摸,另一只手也会被他抓住虚虚的按在眼皮上,偏偏还要再偷偷分出一条缝,睫毛也会不停的颤着,被吓到就会吓得一抖,也不发出什么声音,就往一切他能钻进去的缝里面钻,脖颈、肩窝,到处都是林路悠最钟爱的地方。
等不怕了,他又会重新钻出去,从指缝里继续看,仍然缩在他怀里,浑身软的像是没有骨头似的,用嘴唇摩擦着一切他能触碰到的一切皮肤。
明明应该被按摩缓解下来的疼痛在一个很忽然的时刻涌上,短短的瞬间席卷过了五脏六腑,变成了阵阵火灼烧般的隐痛,让忍恨不得能把皮肤撕开,把五脏六腑全都扯出来清洗一遍,看看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陆显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他只知道有一股找不到方向的痛感在他体内横冲直撞,找不到出口一样,把他快搅碎了。
一直到陆显听到人说话的时候,他都还有些恍惚。
那声音像是在天边,又像是在耳边,陆显半晌才回过神,伸手抓住了在他眼前虚晃着的手,嘶声问道:“干什么?”
贺良被陆显这模样吓得直哆嗦,说道:“陆哥,小林哥……小林哥刚刚出去了,你们……”
“他去哪了?”陆显抬眼问他。
贺良被他眼底如同困兽般的眼神吓到了,艰难的说:“我不知道,他没告诉我,我找他说话他也不理我,就……就直接走了,我就赶紧上来了……”
“他走了。”陆显忽然撒开了贺良的手,也不知道是在告知贺良,还是在告知自己,目光重新落到了那份已经签好了字的协议上。
他和林路悠没有孩子,涉及不到抚养权和抚养费分割等一系列的问题,甚至于那份协议只有很薄的几张,和他看到过的属于他父母的那份离婚协议很不一样。
因为后面只有很薄的一份放弃财产的协议。
林路悠走了,一分钱也没要他的。
短短的一句话,甚至还没有来得及在他的脑海中彻底形成一个极为危险的想法,被搁置在不远处的手机震动声打断了。
陆显看着来电显示的‘大川’一愣,本能大过于意识的那一秒,已经伸手先接通了。
“陆显?”赵川那边只问了一句,而后一顿,随后很快速的说道:“我看见林路悠了,他有点不对头。”
陆显眨了眨干涩的眼睛,“在哪看见的?”
“薄雾深处。”赵川抿唇,那边传来的是车子被发动的声音,随后陆显听到赵川说:“他来的时候,薄雾这边的场地刚拆掉。陆显,我这人一向多心,你不是不知道,他来的时候状态不对,服务员说他只在门口角落里一直看着,等场地拆的差不多,开始摧毁道具的时候,林路悠就走了。”
赵川的声音变得清晰起来,应该是已经换上了蓝牙耳机,而后陆显听到赵川说:“你知道的,像是这种场景,被拆砸以后,往往都不太好看。你们到底是怎么了?这地方谁告诉他的?要是你说的,你怎么跟他没一起来?”
手机里的声音大,贺良必不可免的也听见了,这会正盯着眼前那份离婚协议书发呆。
眼前的一切几乎已经超出了他人生短暂二十多年的理解范围之内。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前几天不是还好好的吗?
——林路悠怎么可能舍得啊?
然而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陆显就已经抓着手机站了起来,朝着门外直直的走过去,背影显得有些急切,冲着电话那头吼了句,“他要去哪?”
“不知道。”赵川说,“我跟着他打的那辆车,定位共享给你,你自己过来吧。”
陆显匆匆站定,打开看了眼。林路悠要去的地方实在是没法很详细的定位,他只能跟上赵川那辆车,去看看林路悠到底要去哪。
“愣什么?”陆显回头,冲着贺良吼了一声,“开车走啊!”
贺良恍然大悟,脑子已经停转的他现在只能跟着陆显一步一个指令的干活,完全没有什么自己的意识。
*
从薄雾深处离开以后,林路悠接到了张为民打来的电话,张为民是负责杨乐——也就是杨书儿子的主治医师,刚刚打电话来告诉他,有一个新型的康复疗法,可能会对处于植物人状态下的杨乐有用,需要他过去详谈。
于是林路悠挂断电话以后,又在原地站了片刻,上了一辆出租车让司机开往了燕市第一人民医院。
下车以后,在附近买了一个包,将离婚协议放了进去。
林路悠上去后,和张为民一起去了病房。
“最近杨乐的状态还算是平稳,一切都在恢复当中。”张为民照旧说着和往常没什么不同的话,“陪护也在给他做着复健和按摩,跟医生和护士这边都有对接,每半小时一次的活动数据都有记录。”
林路悠来的时候已经做好了准备,也不意外,只是在密封窗外看了看仍然躺在床上的人,便和张为民回了办公室。
长达将近四年的昏迷,杨乐的身体已经十分瘦削,可以说是在靠着仪器吊命。
薄薄的一层无菌无菌服下也挡不住凹陷的胸腔,露在外面的肢体部位更是只剩下了皮包骨。
“持续性的浅表刺激性治疗和保守治疗对于杨乐来说意义已经不大了。”张为民坐在办公桌前,有些疲倦的用食指顶了顶眼镜,说道:“存在意识丧失期两年以上的植物人苏醒的几率为0,这个数字至今都没有被突破。杨乐这种状态已经持续了将近四年,如果不采取新的治疗方案……家属可能要做好应对一切的心理准备。”
林路悠点头,想了想说道:“我听说您前阵子已经前往北美和休斯顿当地的脑神经专家开展过很多次会谈,新的治疗方案已经有了吗?”
张为民也不意外林路悠的理性,已经年过花甲的老人忍不住露出了笑来,很慈祥的说:“有。我和数十位国内外的专家研讨直最后的结果,都是改变现有的治疗方案,从浅表性刺激,改为埋藏式深部脑刺激并皮层电刺激的方法改善,同时进行高压氧治疗,针灸以及亲情疗法。”
林路悠并不懂得这些医学相关的词汇,这么多年来,也深切明白凡是治病,就没有百分百的可能性,何况是已经植物人多年的杨乐。
他听得很认真,最后却也只问道:“总费用呢?”
“一年的疗程是七十万。”张为民说:“这只是一个保守估计。”
“好。”林路悠说道:“这件事情老师和师母知道了吗?”
“知道。”张为民说:“我们第一个要通知的,就是家属。杨先生和杨女士和你的想法一致,也同意采取新的疗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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