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漾和云桦踏进天音门的时候,里面已经聚了数百人,将石台围得水泄不通。
“怎么回事。”苏漾急得喃喃自语,原地踱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云桦拍了拍苏漾肩膀,示意他稍安勿躁:“别急,没事的。”
“老云,江月白从今早就不对劲。”苏漾转身拉住云桦的袖子,压低了声音,“我看他一直在和康承安发传音,他要干什么?”
云桦仍是安抚:“没事的......”
“没事没事没事!”苏漾烦躁地打掉云桦的手,“我就想知道他要那张破琴干什么?”
天音门外嘈杂声一片,越来越多的门派修士都闻讯赶来。
听闻北辰仙君竟为了一张琴与琴圣大打出手,这种事情简直闻所未闻,所有人都宁愿放下手边寻宝计划,也要亲自来一看究竟。
苏漾焦虑不安地在天音门口打转,余光忽然扫到了人群中几个黑衣修士,觉得有些脸生。
他们个个气质不俗,衣衫质地华贵,手中拿的也都是好剑好刀。
苏漾不自觉地又看了一眼。
他好像从未在仙门中见到过这些人,应当是来自些不入登仙册的小门小派......
可是小门小派的弟子哪里用得起这么奢华的布料和这么名贵的刀剑?
“哎,老云,你看......”苏漾撞了撞旁边云桦的胳膊,刚准备说这件事,忽然远处一声巨响——
天音门深处莲花石台裂成两半,腾起一阵雪雾!
围观的修士们皆被震倒在地。
江月白左手抱着独幽琴,右手提着鲜血淋漓的风雪夜归,大步走出了幻境的传送阵。
面容寒冷肃穆,长剑杀气缭绕。
修士们不敢有任何言语,纷纷让开道路。
鸣空派修士面色惨白,他们攥紧手中兵器,却什么话都不敢问。
待到江月白走过,他们才慌张地向着血染的莲台入口奔去。
苏漾压着怒气问:“江月白,你要这琴干什么?你又不用琴!”
江月白目不斜视,继续向外走:“送人。”
外面围着的修士也急忙给北辰君让开前路。
送人,只是拿来送个人的东西,谁拦杀谁。
敬畏掺杂了恐惧——往后北辰仙君想要的,不论是大是小,再不会有人敢试着争抢。
江月白步伐一直很快,却在经过天音门的石门时,微微停顿了一下。
他抬起眼睫,视线掠过众人,落在一名黑衣修士身上。
对视一瞬,江月白轻声说:“你来了。”
周围的修士闻言,皆顺着江月白的视线所向望去。
一个身材高大的黑衣男修正抱剑倚在石壁上,面纱遮挡,只露出一双眼眸——眸色格外深邃,好似寒潭里倒映的晚星。
“是啊。”黑衣男修没有移动步子,甚至没有从倚着的石壁上起身,声音慵懒地说,“不想见我么。”
周围的修士都看得一头雾水:这人是谁?竟能让北辰仙君主动停下来打招呼?
居然还不起身行礼?!
“哎!不是,你说清楚,你要送谁啊?”苏漾挤开人群,从后面追上江月白,“我们都有本命兵器了,也不需要啊......”
他、秦嫣、云桦、包括用琴的晚衣,哪个都不需要这张琴。
这琴到底是送谁的?干嘛遮遮掩掩。
想到此处,苏漾的眉头忽然舒展开,恍然大悟:“噢!我知道了!送女修是吧!是你清晨去偷偷幽会的那个?哪家的仙子啊?领过来给我们看看嘛!哎!走慢点,等等我......”
几人追随白衣离去。
穆离渊缓缓站直了身子。
他转头望了一眼,视线落在江月白怀里那张如美人般的独幽琴上,深邃的眸色逐渐变得更加阴暗。
他竟也有些好奇。
是哪个女修。
能让凉薄风月的江月白动心。
* * *
春夜静谧,江月白独自抱琴而出。
在离开洞口前,有一只手拦住了他:“药效只剩最后一天了。”
江月白转过身。秦嫣站在他身后。
红色的裙子染上了些灰尘,显得稍稍暗淡。她似乎没有睡好,昔日炯炯有神的双眼此刻有些疲倦:“江月白,你可想好了。”
秦嫣帮江月白炼制的秘药,能让他恢复所有内力修为,但时限只有十天。
灵脉的伤损不可复原,这种秘药的代价很重。
会更快地死亡。
江月白本就因为灵元衰竭时日无多,他还在服药期间不计后果地耗费灵力。秦嫣根本不敢想象药效过后,江月白的身体会烂成什么样子。
也许江月白的打算本就是......
秦嫣打住思绪,不敢再想。
“秦峰主,”江月白轻声说,“谢谢你。”
秦嫣回过神:“......谢我。”
谢我什么?谢我替你瞒着苏漾那个傻子?谢我给你这样狠绝的禁药?还是谢我在沧澜山翻云覆雨闹腾这么多年?
她不喜欢这两个字,以前也从没人和她说这两个字。
“我回去睡了。”秦嫣转身离开。
她只擅长横眉冷对,不擅长回答这些温和柔软。
可秦嫣只走了几步,又回了头。
晚风夜色里,江月白已经抱琴走远了。
她望着白衣飘荡的背影,想起了苏漾的话:江月白是和别家小仙子幽会去了。
是啊,哪个男人不爱月下风流,能在死前有一段风花雪月,倒也不错。
她忽然觉得没心没肺的苏漾挺好的,起码他的傻话能傻到让人暂时忘记哀伤。
只可惜,她是炼药师,还偏偏是最厉害的那种。
她能听到服药人和别人的一切对话、猜到他们的所有心思。
没有风流韵事,也没有花前月下。
江月白只是想用独幽给晚衣再做一张琴,在他死之前。
秦嫣叹气,闭眼靠在岩壁。
她知道江月白放心不下的不止晚衣,还有很多人——
他要拿到天机剑,震慑二十六家,稳住沧澜门的尊位。他要给纪砚一件东西,足以压制对方的蓬勃野心。他要满足穆离渊复仇的欲|望,让对方不再带着怨恨活着......
他想做很多。
但他没那么多时间了。
在这一个长夜,他还能还多少债。
* * *
伏墟山内有许多露天山洞,月色从极高的山洞顶端照下,窄窄一束。
洞内溪水流过,在斜射的月色中随风浮波。溪边野草摇曳,开着不知名的花。
江月白坐在月光下,将独幽放在平石上,用指尖灵力给琴弦重新渡层。
待到第五根弦时,他指缝中已经全是血。
他比秦嫣更清楚。
他的灵力即将油尽灯枯。
夜色很安静,晚风吹起白衣。
江月白没有回头:“什么时候来的。”
穆离渊抱臂靠在远处的山石上,额前的碎发在风里飘动,搅乱他望向月下人的视线。
他放下手,向着月光下走去:“师尊要给谁做琴。”
江月白没有回答,带血的手指又去触碰第六根弦。
穆离渊也没有继续追问,他视线扫过石面——那里放了几朵小花。
江月白给琴弦渡完了灵力,拿起一朵花放在琴尾对比大小,准备将它封刻进琴身。
琴尾雕花,是一张要送给女子的琴。
北辰仙君以前从不会做这样一张琴。
他唯一一张送给女子的琴,上面没有一朵花,甚至没有一丝花纹。
琴名叫斩雷。
晚衣是被江月白捡到带回沧澜山的弃婴。
她一直很胆小、很爱哭,小时候被欺负,总是抹着眼泪去找师尊,师尊不在就去找师兄师弟。
晚衣九岁时,江月白为她做了一张斩雷琴,耐心对她讲:“有能力保护你的人,将来也有能力欺你负你,没有人比自己更可靠。遇到对手时,你要做的不是寻求庇护,而是让对方服输。”
晚衣要两只手才能抱住和自己一样高的斩雷琴,流着眼泪用力点头。
岁月流逝,江月白如今觉得自己做错了。
他要晚衣做一个强者。可斩雷琴像一把锁,将晚衣牢牢束缚,无法喘|息。
她让一切男弟子畏惧,她不再亲近师兄弟。
她的周围甚至没有一个男子敢来献殷勤。
所以当她踏出沧澜山,一个温柔缱绻的男子只用一朵软花、一句情话,就能骗走她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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