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佑十三年,六月丁丑,桂宫南门大开。
崔灵蕴在中常侍的引领下,沿复道前往未央宫。
北司马门外人头攒动,妃嫔、女官、宫娥、内侍等将近数百人,正结集在御道两侧,准备为前皇后送行。
如今崔氏在京势力被连根拔起,她本该被废为庶人甚或赐死。
可天子念旧情,加之文臣大多同情皇后,遂降为充衣,位视千石,爵比“左更”①,终身幽禁桂宫。
这才过了个把月,不知何故,竟又改了诏令,要将她遣去八百里外的洛阳行宫。众人猜测,想必是贵妃从中作梗,怕她复宠后威胁到自己。
柏梁台上伞盖如云,彩帜飞扬。
萧宝璋着玄色常服,玉笄朱纮,面色沉郁,袖手而立。
李瑰意身着紫绮曳地袍服,宝髻高挽,金钗步摇,整个人容光焕发。
张堰趋步上前,报崔充衣至。
萧宝璋转过头,拍了拍搭在他臂弯的玉手,“爱妃暂且回避,朕同蕴娘说几句话。”
李瑰意撅起嘴巴,娇嗔道:“陛下,覆水难收,还有什么话不能当面说?”
萧宝璋耐下性子道:“此去洛阳路途遥远,何况时局不稳,将来能否再见都不好说。临别之际,道声珍重罢了。”
李瑰意见他话语中并无缠绵之意,这才放下心来,嫣然一笑道:“妾身没那么不近人情,陛下自去同她道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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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灵蕴登上柏梁台,一眼就看到萧宝璋立在阶前,面上满是愧疚和痛苦。
不远处的铜凤阙上,李瑰意临风而立,臂间挽着一把雕弓。
崔灵蕴心头一凛,不敢再往前走,郑重跪下敛衽而拜。
萧宝璋走下台阶正欲相扶,她已经自行起身。
“蕴娘,朕对不住你。”他讪讪地收回手,涩声道。
“陛下言重了,”她别过头,轻声道:“妾身已经认命,心中并无怨怼。”
他向来以为她是柔婉温顺的,但此刻凝望着她的侧颜时,却看到了锋利的棱角和线条,不笑的时候,甚至有几分男孩气。
“蕴娘,你瘦了许多。”他缓缓抬手,轻抚她削薄的下颌角。
她悚然一惊,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却不慎踩到裙摆,差点跌倒。萧宝璋眼疾手快,横臂揽住了她的腰肢。
“陛下……”她神色惶恐地望着他身后,他一惊回首,看到高处的李瑰意正弯弓搭箭,不禁冷笑了一声。
李瑰意忙将弓箭收好,倏然隐去。
“别怕、别怕,”萧宝璋回过身来,柔声安抚道:“在宫里她没这个胆量。”
“若是离开长安呢?”崔灵蕴攀着他的手臂,苍白着脸道,“您怎么知道她不会在路上动手?”
萧宝璋无奈,黯然道:“朕也舍不得你远走他乡!可长安乃是非之地,李家虎视眈眈,还有……”
“淮南候也想斩草除根?”崔灵蕴苦笑着接口道,“他离京多久了?会不会着人在半道伏击?”
萧宝璋面现惊异,沉默地打量着她。
她未戴金玉珠翠,素面朝天,长发尽皆梳拢在背后拧成棰髻。天水碧色直裾袍外罩着素纱襌衣,深青色宫绦上悬着一枚羊脂白玉司南佩。
明明是极娴雅温婉的装扮,眉宇间却似有风雷涌动。
他几乎看着她长大成人,可白首如新,倾盖如故,他始终不曾了解她。
“蕴娘,”他鼻子一酸,握住她纤细的玉手,几乎要堕下泪来,“若有来生,朕愿意做个好兄长,送你出嫁,护你平安。”
“陛下莫要自责,”崔灵蕴压下心头涌起的感动,柔柔一笑道:“哪怕重来一次,您依旧会强娶我的。生来便是天潢贵胄的人,绝不会委屈自己半分,想要的更不可能轻易放手。”
萧宝璋色为之变,既尴尬又愧悔。
她自嘲道:“怪我命不好,若阿姊活着,我兴许能在及笄后出宫嫁给裴家阿兄。我记得陛下说笑时,曾答应帮我添嫁妆的……”
回忆如刀,不忍触及。萧宝璋摇头,轻笑道:“就算灵芸活着,你也嫁不了裴幸。从你认祖归宗那日开始,就注定你们此生有缘无分。”
崔灵蕴愕然道:“这是何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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