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族主义是一道很难解的题。
在云桐看来,璟朝目前还没有特别鲜明的民族意识,虽然历史发展中也有过“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戎狄志态,不与华同*”的声音,但草原与中原的交往从未断绝,也无法断绝。双边关系和谐时,中原有和亲、结盟等交好之策;边境太平时有茶马互市;历朝历代有外族血统的官员亦不罕见。璟朝敌视胡人,敌视的是他们与中原不同的生活方式、思想方法,敌视他们发动战争、侵扰边境、屠杀百姓,并不单纯因为他们的血统、祖先、长相与中原不同。
这种敌视,在宁州这种常年被胡骑侵扰,家家从军、代代血仇的地方,很难不被放大。
楚戈驻守宁州十数年,与胡人交战千百次,无人比他更懂这种痛苦与仇恨。
他初听互市二字,怒不可遏,满脑子都是朝廷那些人为了牵制边军不惜肥敌、主动资敌的行为。云桐抢在唐显面前回答,表示这是她的主意,楚戈更加震怒,竟不知边军最大的叛徒竟然会是自己的亲生女。
他指着云桐欲骂,却见她面上毫无玩笑或是叛逆的神色,一双黑漆漆的眼眸定定看着他,无端将他的怒火浇熄。
楚戈咬牙道:“我再多听你一句话。”
云桐问:“胡人杀得尽吗。”
云桐会提出重开互市,就是因为楚戈比她更明白,胡人是杀不完的。
游牧文明与农耕文明最大的区别在于,农耕文明安土重迁,始终处于相对固定的生活状态,虽然存在迁徙,但与游牧文明逐水草而居的动态生活状态相比,实在微不足道。由于客观环境的限制,游牧民族无法像农耕民族通过耕种直接获得食物,需要由家畜从自然获得食物,人再从家畜身上获取能量。因而农牧民族重“付出”,要先对自然付出努力,即耕种行为,才能得到回报;游牧民族则重“索取”,因内部不足而必须向外部索取,他们对草场、地盘的执着更甚,当自然无法满足生存所需时,索取的对象很容易便会变成农耕邻居。
因此在气候变化剧烈、草原生存环境恶劣的时期,或在实力强于中原时,草原部落就会向中原发动战争。成功了自然最好,不成功也没什么关系,战争恰好可以消耗掉多余人口。
文明没有好坏高低之分,但确实会在不同时期展现出不同的强弱力量。游牧民族与农耕民族这种互相依存又互相竞争的关系将在这片大地上存在上千年,包括山地文明、海洋文明还有后来居上的工业文明,都将在历史的进程中互相碰撞,逐渐趋于融合。
云桐想加快这种融合。
华夏历史上各王朝治理边境问题的思路大同小异,其中一条“大同”,每个华夏人都不陌生。
修一条高大坚固、连绵不断的长垣,即,长城。
云桐虽然喜欢搞基建,但长城这种难度的项目她从未考虑过。罗马不是一日建成的,长城也一样,自西周起各朝各代延续不断地修了两千多年,才有后人见到的万里长城。
目前的草原各部,还不值得云桐费这个力气。
屯垦、互市,顶多加个文教,足够了。
屯垦不仅包括先前提过的军屯、璟朝自来便有的“民屯”——通过某些方式,比如贬谪或流放,将中原人移居到边境,让他们定居于此生产生活。
云桐另外提出了商屯。
华夏古代的商屯制度与食盐官营制度息息相关,当边境发生战事,需要粮草与后勤保障,但运输过程极为耗费人力、物力、财力,古代王朝基于多种考虑,引入民间商人力量,由民间商人来负责运输粮草及其他兵需物资。完成之后发放“盐引”,凭盐引到相应盐场支取食盐,合法进行食盐贸易。之后,商人基于成本成本计算,与其千里迢迢将粮食运到边境,不如就地雇佣耕农,当地生产、就地入仓,谓之商屯。
云桐的思路大同小异,不过她要绑定的,不仅是宁州商人,还有胡人,而绑定的方式便是互市。
传统互市以茶马交易为主,两族百姓私下交易为辅,云桐还要增加一项:羊毛。
“羊毛?”
云桐不是一个耐心的老师,她习惯将自己的想法一股脑灌给别人便撒手不管了,只有少数人能跟得上她的进度,极少的能当场向她提出问题。
聂泉显然不适应这种“教学方式”,只是下意识的反问:“为什么要羊毛。”
云桐在到处找水喝,唐显方才泡的清茶已经喝完了,下人后来续的是加了许多佐料的茶汤,难喝到吐舌头。云桐边发誓一定要借互市之机将喝清茶的习惯传播出去,边用胳膊肘撞了一下唐显,示意他接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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