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仆长微愣,明显没有从夏目直树这种下一秒仿佛就要鞠躬的诚恳中回过神来。
是不是有些客气过头了?
明明自己语气变得很差啊。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女仆长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只好安静听着夏目直树解释。
“因为我重视您。”夏目直树重复了一遍,语气愈重:“就像重视雨宫叔叔一样重视您,您在我的眼中才不是女仆这么简单。从千鹤那里,我得到了关于您很高的评价……感谢您过去对千鹤的照顾。所以在我的眼中,您就像是千鹤的亲人一样……如同小姨或是姑姑一类的角色。”
女仆长明显一慌:“你怎么敢说出这样的话!”
急迫到连敬语都省略了。
“事实如此,我只是说出了自己的看法,是心里话。”
夏目直树的眼神实在是太真诚了,真诚到女仆长万年不变的冰冷脸色终于有了生气,开始变得局促,甚至变得不好意思。
脸颊红红的。
并非对于夏目直树如何如何,她对他还是有敌意的。
而是对于这番话。
能被别人看做是雨宫家族真正的家人,使她如此诚惶诚恐。
但又是如此的心跳加速,仿佛被人说中了心坎。
“所以您对我的异样眼光我只能受着,就像如果雨宫叔叔看不上我一样……万幸这种事没有发生。我不会抱怨什么,而是尽力证明自己,早日让您放心。”
夏目直树诚恳说道:“所以我不会告诉千鹤,更不会告诉雨宫叔叔……我爱千鹤,便不会让她在我和您之间为难,您不喜欢我是我和您之间的事,与她无关。”
“解决问题,应该是我们对抗问题,而不是我对抗您。”
霸气外露的悍马已经在二层小楼下停了很久了。
夏目直树终于说完了自己要说的所有的话。
女仆长怔怔许久,仍是没有回过神来。
她还在消化夏目直树刚才的真诚吐露。
“看来今晚是没办法再进展什么了。”夏目直树飒爽一笑,打开车门下车:“您回去路上注意安全,我先上楼了。”
“等一下。”
女仆长终于回过了神,打开车门也跟着下了车。
“还有什么事吗?”夏目直树站定。
女仆长想了想,郑重其事鞠躬行礼。
末了她抬起头来,神情已经恢复了平静,但却让夏目直树觉得有些不同——
比以往少了些清冷,多了分欣慰。
“虽然仅凭这些话便认可您,我仍然做不到,但夏目少爷的心意我收下了。我发自内心地信任您会为小姐带去幸福,所以请让我拭目以待吧,期待我为今天和过去对您的敌意而真诚道歉的那天,会尽快到来!”
说罢她又深深鞠了一躬:“祝您武运昌隆。”
挥着手送别悍马消失在村口,夏目直树叹了口气,抬头望天。
走的时候是正午,此刻黄昏都过去了。
自己到底跟小富婆玩了多久的双人游戏啊?
一下午都在想尽办法把自己的想法变成语言说出口,好累。
能够表达清楚自己的内心,真的是一件费时费神的事情。
“爸,妈,真绪,我回来了。”
“欢迎回来。”
两句简简单单再平常不过的对话,是每一个日本家庭的缩影。
只是喊欢迎】的这个人不同,所代表的含义也是不同的——
浅井真绪是下意识喊出来的,她喊出这话的时候还拿着吸尘器在客厅里清洁灰尘。
明天就要走了,翌日白天要陪着夏目直树去一趟手稻神社,她想在走之前把家里的卫生彻底收拾一遍,便只剩了今晚有空。
夏目夫妇怎么劝都劝不住,只得由她去。
而此时浅井真绪显然没有反应过来,这在东京鹤卷町说惯了的寒暄,听在两位家长耳朵里就变了味。
夏目玲子揶揄地用手肘推了推丈夫,而后冲着已经放下吸尘器往玄关走去的浅井真绪挤眉弄眼。
这种看着儿子儿媳和和睦睦的幸福感跃然脸上。
虽说两个人现在连大学都还没毕业,结婚更是早远着。
“有种新婚小夫妻的感觉吧?”夏目玲子小声说着,眉眼带笑。
夏目悠生点了点头,“真绪酱贤惠又知书达理,能娶过门再好不过了。”
“那你还愣着干什么?走啊!”
夏目玲子起身,也去拉丈夫的手,却发现后者的屁股还粘在沙发上不动弹。
“去哪?”夏目悠生有些费解。
“回屋啊!现在是年轻人的二人世界,咱俩进屋去,别在这当电灯泡。”
“我不,还有事没跟儿子谈呢。”夏目悠生摆了摆手:“雨宫先生今天说的,我得跟儿子好好了解一下怎么回事,答应了村田兄,明天得给村里个交代的。”
“哎呀,明早不能聊吗?”夏目玲子硬生生把丈夫拽上了楼:“明早醒了再说!儿子也应该累了,让他们休息!”
等夏目直树换好了鞋,跟浅井真绪从玄关回到客厅时,已经不见了父母的影子。
“诶?我爸妈人呢?”
夏目直树还在疑惑,聪明的浅井真绪已经反应过来了事情的前后,脸色不免有些红润。
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像朵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又似微醺女孩的眼眸,坐在高脚椅上望着那杯鸡尾酒。
“我刚才在楼上收拾行李的时候,看到了楼下的悍马。”浅井决定说点什么,来转移注意力。
“是雨宫叔叔家的女仆送我回来的。”
浅井便转头望着他,似乎是知道了这一下午他都去干了什么。
两个人已经熟悉到仅凭着对话的语气,便能揣测对方心路历程的程度了。
夏目直树的回答里有些许庆幸,又有些许劳累。
“真的值得吗?”浅井真绪沉思良久,问。
夏目直树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点头,“当然。”
他知道浅井问的是什么。
问这样将所有的重担扛在身上也想要大被同眠的未来,如此执着,真的值得吗?
夏目直树说:“你们只需要朝着我走来,我自会张开双臂拥抱。”
“真是烂好人。”浅井给他下了定义:“今天下午看起来倒是顺利,不过还有和泉那边的父母要去搞定。”
她说道:“虽然看起来和泉先生比雨宫先生脾气要圆滑得多,但我并不认为他会比雨宫先生好说话……单单在这件事情上。”
“女人的第六感?”
“是的,女人的第六感。”浅井认真地应下:“你会很累的,比今天下午还要累。”
夏目直树便闭上眼睛,前倾身子。
那个趋势,必然是会摔倒的。
但浅井绝对不会这样放任不管,她往前迈了一步,双手托住了他。
夏目直树便顺势拥她入怀,狠狠地吸着发梢间的少女芳香。
她明白他需要一个拥抱,他也明白她知道。
“所以谢谢你,真绪。”夏目直树仍闭着眼睛,把头埋在浅井真绪的脖颈旁,细声细语说道:“谢谢你从来不给我这方面的压力,谢谢你如此的善解人意。”
“单纯是因为我爸妈早就离世了。”
“才不是,什么时候你能更坦率一些就好了。”
“滚去洗澡,身上有其他女人的味道,今晚就别想上床睡。”
“好好”
盥洗室里,夏目直树用花洒冲过一遍之后,便躺在浴池里吐泡泡。
他确实很累,今天一整天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此时被温暖的水流包裹着,看着墙壁上热气因遇冷而凝结的水雾,觉得能在劳累之后洗热水澡大概是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刻之一了。
“不妙啊,再泡下去会晕的。”他自言自语:“那就再泡十分钟吧。”
“我进来了。”门外突然响起了浅井真绪的声音。
而后在夏目直树未能反应过来时,浅井已经拉开玻璃门走了进来。
她身上裹着浴袍,头上缠着毛巾,显得很自然。
“喂,我还没洗完。”
“节约用水。”她如是说道,很自然地开始往自己身上浇水。
在日本是有这种说法的。
夫妻一起洗澡可以节约用水,有甚者家人们一起洗的情况也不在少数。
“很可疑。”夏目直树有些狐疑地挑了挑眉:“在东京的时候你可不会挑我快要泡完了的时候进来……你对时间把握很准的。”
“你也很可疑。”浅井真绪直勾勾看着他,嘴角一抿,倒是可爱:“换作以前,你早就扑过来了。”
于是夏目直树瞬间汗毛就立起来了。
这模样变得不那么可爱了。
甚至透露着些许危险。
“你想干嘛?”
“检查备弹数。”
“诶!”
夏目直树突然眉头一紧,倒吸一口冷气:“疼疼疼!”
“果然。”浅井真绪眼睛一眯:“少了弹匣。”
“啊?用脚都能测出来……不是,你听我解释,有一种说法是热胀冷缩。”
“这是热水。”
“啊……有些人是反过来,最新的医学研究表明,北海道出生的男性……疼疼疼!”
夏目直树还没等诡辩完,表情就更加扭曲了,叫苦连天。
于是浅井真绪的眼神变得不善了,语气仿佛是刺骨寒风:“哦?这边也疼啊?那看来至少丢了五枚弹匣,遇见什么对手了被杀的丢盔卸甲还死战不退?”
最后声调拔高的同时,脚趾力道加重,惨叫声便终于忍不住了。
于是等浅井真绪洗完了回到卧室里继续收拾东西,夏目直树都没能从浴池里站起来,缓了大概半个多小时,他才颤颤巍巍推开卧室的门。
“你的东西我都放进了行李箱里,你再看看有什么要带走的?”浅井身上穿着浴袍,蹲在行李箱旁一边叠衣服一边说着,甚至没有抬头看一眼。
从夏目直树的角度,能看到她白皙的脖颈和致命的小脚。
“杀了人还能如此坦然地面对受害者,仿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我收回刚才说你亚撒西的话。”
夏目直树表示抗议,然后也蹲在旁边开始清点。
“嗯……差不多就这些东西了,咱们两个的脑子加起来应该不会落下什么,真有的话让我妈寄快递便是。”
他最后冲着浅井真绪一伸手:“我的日记本呢?”
浅井看了看他,皎洁的睫毛如此漂亮。
“真的还要?都是些痛苦的记忆。”
“要,也不尽全是痛苦,尚有我如何爱上你的点滴。”
“在我的包里,我带上了。”
“那就好。”
夏目直树点了点头,然后走到床边躺下,手臂张开成一个“太”字,望着天花板深呼吸:“估计会一觉到天亮吧!”
“明天坐什么车回去?”浅井掏出手机:“我订票。”
“不用了,我给隼人说一声,让他来接。”
“会不会太麻烦人家了?”
“不会,他现在得叫我义父。”
一边笑着,他一边拨通了北原隼人的电话:“喂,隼人!”
电话一开始有些嘈杂,仔细听听似乎是有酒客吆喝的声音,但慢慢地就安静了。
“喂?你小子大晚上的打电话有事吗?我这打工呢,忙得要死!”
夏目直树闻言啧了啧嘴,“谈恋爱了所以资金紧张了?”
“差不多吧,虽然惠学姐很体谅我,但谈恋爱总得要花钱的……有事快说,我这边忙得很!”
“明天下午有空不?”
“有。”
“来北海道接我回去。”
“不去,滚。”
“我买了一双正版aj34,收货地址填的你家。”
“果真吗,义父?”
北原隼人的语调瞬间变得谄媚了起来,很难想象比夏目直树还高还壮的汉子被风一吹顺?
?就倒了。
“义父,什么时间到合适?”
“下午三四点钟,快到了给我打电话,你忙吧不打扰了。”
“好嘞!”
挂了电话,夏目直树颇为得意地冲着浅井挑了挑眉。
后者给他翻了个男生没救了】的白眼,便关了灯,也掀开被子钻了进来。
房间里黑了下去,然后便是夏目直树跟浅井真绪的轻声聊天,最后变成了两个人互相看一看手机,困了便可以闭眼了。
“叮冬!”
一条line提示音响起,在房间里显得有些突兀。
夏目直树便顺手将媒体音量关掉,点进了line。
浅井不会去问他的,不会质问“谁谁谁给你发的消息,说实话”这样一听就让人头大的话。
她不屑于做这种事。
原本夏目直树也是问心无愧的,觉得可能是隼人发来的消息。
但点进去一看。
居然是雨宫千鹤的。
心里便有一点点偷情的背德感和刺激感了。
一张照片,灯光问题拍的不太好,似乎还是在被窝里拍的,因为背景是床单——
那是一张放在床单上的素描画,画的是夏目直树的侧颜。
蛮帅的。
紧接着便又是几张发了过来,但都画了一半。
雨宫千鹤:这些是失败品。】
夏目直树先是一愣,而后哑然失笑。
这家伙胜负欲居然这么强,下午的时候不小心把学姐不擅长画画的事说漏了嘴,按到了她的头上,小富婆就不乐意了,非得证明些什么是吧?
成功的那一幅画,画的还挺像样的。
比不了七海夜那种专业的,但已经很不错了。
失败品嘛……就另说了。
看着那些画,每一张都各不相同。
这家伙,居然是纯靠脑补来画,没有用照片当临摹对象吗?
学习能力真是惊人啊!
要是学姐或是浅井,大概都不会发私信,而是设置成仅一人可见的分享,文字都不配,只表达含蓄的思念和爱意。
但雨宫千鹤不会,她甚至还要把失败的作品也发过来,连番轰炸。
夏目直树当然知道她是为什么,就是要告诉自己,她多么多么努力,为了这幅画练了多少次……寻常少女不会把付出说出来,不然有邀功显摆的嫌疑。
但这放在雨宫千鹤身上,则截然不同——这反而是她可爱且坦率的一面啊!
会打直球的傲娇小萝莉什么的真是太好了!
雨宫千鹤:快夸我,你已读了,别装瞎子。】
夏目直树微微一笑,回复:画的很棒。】
雨宫千鹤:嘻,晚安。】
简单的回复便没有下文了,来得快去得也快。
但夏目直树相信,那家伙肯定把自己蒙在被子里偷偷笑呢。
有人晚上会做美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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