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院中,正厅内。
厅四周梁上罩纱的灯笼同案几上的烛火交错,整个屋里亮堂堂的。
贾母搂着宝玉坐在软榻上,熙凤在边上笑着伺候说话。
李纨拉着贾兰在一边坐着,迎春、探春、惜春坐在一侧,围着一个年纪相仿的女孩子说话。
那少女星眸月眉,玉颜桃容,唇如涂蜜,齿若白贝。笑容张扬着,眉目间流露出二三分豪气,笑声清爽,如桃李春风。
衣桃红彩霞袄,着玫红百花裙。头簪珠翠,腰系宫绦,上绑着半个巴掌大小的金麒麟。
正是贾母内侄孙女史湘云。因她襁褓之中父母双亡,只同叔婶过活,虽是小姐的身份,在史家地位却却算不上高,也常同丫鬟一起做些女红。
只是湘云境遇虽窘,却仍自开朗豁达,因李瑜同她身世镜似,故而同他关系亲近。
又因李瑜身上亦有一种豁然洒脱的气质,故而更喜他的品德。与之亲近,甚于宝玉。
因湘云以往也常在府中玩耍小住,今次李瑜过生,一大早的便带着丫鬟翠缕过府来了。
她在贾母跟前行礼拜见后,便找三春玩耍去了,临近饭时,即同她们在正厅里等候,围坐在一起说话,一时间屋内莺声燕语,好不热闹。
只听湘云脆生生地道:“瑜哥哥竟请了三姐姐教丫鬟读书学字么!可惜我平常不在府中,否则定要去毛遂自荐,也做一做教书先生。”
探春笑道:“若按你的教法,恐怕将‘二’教了‘爱’去。”
湘云娇嗔道:“好久的事了,偏你还记得,拿来打笑我。”
小时候众人私下玩耍时,探春听得湘云叫宝玉为“爱哥哥”,方知道她咬舌子,不分“二”、“爱”,因此常拿来取笑她。
湘云虽是不拘小节的,不去管她。不想一两日间众人都拿这个笑话她,故此往后便只叫宝玉“宝哥哥”。
探春道:“你瑜哥哥还有两月多些才走,你去同他说,叫他许你个职位,也教怜月她们去,你俩最是要好,还怕他不答应你么?”
湘云听了,苦了一张脸道:“我这次过来,恐怕一二日里便要回去,哪里有空去找他的。”
探春笑道:“老太太最疼你,你就说久未在老太太身边孝敬陪伴,想在府里多住几日。她定然留你,待将年关你再回去也是不妨事的。”
湘云听了,霎时爽快地笑起来,嘴中说道:“好姐姐,真是妙计呢。”
探春又道:“怜月她们学字倒还算多,平日里也要做事,每日只有一个时辰学的。你也不必去找瑜大哥说,我过去他院子时,你就与我同去,如何?”
湘云道:“如此倒是方便了,那姐姐明日再去时就来喊我。”
二人说着话时,李瑜已迈步进来了。众人见这面容清朗俊逸的少年来,也都停下了话去看他。
李瑜当先走到贾母面前,躬了身子问候道:“老太太好,我可来迟了?”
贾母笑道:“不迟,不迟。待歇一会再传饭。今儿个你过生,好好开心一会子。”
李瑜又道:“老太太,我平日里也不在意这种事情,倒是多烦您操持了。
如今天气愈寒,虽则您老人家不缺好的衣服穿,只是孙儿一片孝心,特拿头先猎的那白狐制成了一件鹤氅,若是样式颜色不喜,只盼看在孙儿面上,好歹收下。”
贾母听了,心中自然高兴,还不待说话,便听见凤姐在一边喊叫道:
“诶呀!真真是一片孝心,以往那些个爷们,不论是老的少的,一心都只想在老祖宗面前求这求那,哪里尽过这样的孝呢?你快快拿过来给老祖宗看看,她必定是喜欢极的!”
贾母听了凤姐的话,心中也止不住的感慨,心想这府中上下,不论是亲子亲孙或是丫鬟婆子,不过是说些漂亮话一心讨她欢心。
似李瑜这样,能有如此拳拳之心的,真真是少之又少。
又想起他入府以来,自记事起便是如此,从不使人担心。
再看看怀中抱着的宝玉,两相对比,即便是对其荣宠无比,心中也不免有了高下之别,遂暗暗叹气。
只见贾母神色动容,眉角皱纹微微蹙起,笑说道:
“瑜哥儿一向如此孝敬,因老身我对他有养育之情,他只拿我当做亲祖宗,将对父母的孝顺也一股脑儿的都回报给我,真是好孩子啊!且将那氅取来,我哪里会不喜欢呢?”
贾母一番话倒说得屋内众人动容,因此想起同李瑜相处的点滴来,便知他诚恳谦逊如此,待人如一。
感慨其命运多舛,不由得都露出一点悲色,心中愈发敬服他来。
只湘云听了,又感念自己身世,不由得同李瑜重合起来,因此心中既替他悲,又替自己悲,眼中水雾乍起,竟流出两行清泪来。回过身去拿帕子悄悄地擦了。
李瑜听贾母说拿氅来看,正要转身去屋外取。却见鸳鸯走到身边,双眸情深,柔声细语道:”瑜大爷说在哪里,我去拿便是。”
李瑜指她出院子里找范二,手中捧的锦盒便是。
于是鸳鸯踩着碎步出门去拿。片刻捧了个四方雕花的锦盒过来。
有丫鬟琥珀过来帮她捧着,鸳鸯把盒子打开来,捧出一件大氅。凤姐过来拿了摊开来看。
只见浅绛色的氅上有一双仙鹤环飞,领子上是狐尾毛,内里是一块覆背的狐裘。
凤姐先开口赞道:“真是好罕见的白狐裘来,竟有这样大的皮毛,况且完整一体,想必世上再难有这样好的了!老祖宗真是好福气,恐怕宫里的贵人也不过穿这样好的大氅呢!”
众人都过来看,也都不住赞叹,不吝溢美之辞,直夸贾母有福。
李瑜笑说道:“老太太且试试合身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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