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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林北方是下坡山路,李药师随在二僧身后,沿小径蹭蹬而行。不久便见山谷之间隐藏一座破落小庙,断垣残壁,看来竟是北周武帝灭佛之前的遗物,那便是神光师徒现今驻锡之处了。李药师随二僧进入小庙,璨了取出一卷经书,奉予神光。神光接过经书,与李药师一同翻阅,说道:“这便是达摩老祖遗下的《楞伽经。”

李药师见那经书薄薄一卷,册页隐隐泛黄,已然甚为陈旧。经上全是梵文,李药师一字不识,神光便逐句翻译,缓缓念了出来。李药师虽从华阳门下受业,于道学、儒学之外,略知佛学大要。但于禅宗精义,至此才初窥妙谛。释家与道家原有相通之处,李药师只将《楞伽经中的佛门用语,暗自在心中与惯常习用的道家语汇交相比对,便大略知晓经文概要。至于《楞伽经中博大精深的经义,要待他来日历练人生,才能有更深的体悟。

神光知道只念一遍经文,李药师尚无法心领神会,于是再念第二遍,同时详加解说。李药师悟性原本极高,但这《楞伽经,遗在达摩老祖法身之旁,经禅宗高僧四十年苦思深虑,若是未得梵僧般剌密谛启发,仍然无法得解。李药师以一介禅学外道,年纪又轻,哪能在片刻之间便得悟大道?然而他所邂逅的神光大师,非但是佛门禅宗的不世奇才,学佛之前又曾习孔、老之学,尤精玄理。神光尽心尽力,将经文用李药师可以理解的言语详加解说,李药师才逐渐进入情况。

此时距三人进入小庙,相对趺坐蒲团之上,已历一昼夜有余。李药师全心全意听神光说法,早已神游物外,不知时光之既逝,何况外界的昼夜晨昏?璨了在旁边看神光大师竭尽心力地说法,几次想劝师父歇息,都被神光以眼神示意,命他不可造次。

此时神光解说《楞伽经,再度说到“我相”、“人相”、“心无所往”等等慧法。李药师突然说道:“适才大师曾说,无我相,无人相』便是坐忘』。坐忘』乃是离形去知,同于大通』,到这境界便是形如槁木,心如死灰』,一片虚空,无物我,无彼此,自然也没有是非利害了。”

李药师所说的“离形去知,同于大通”,是《庄子.大宗师中的言语;而“形如槁木,心如死灰”,则出于《庄子.齐物论。他想通了《楞伽经与《庄子的对照,至此才将佛、道玄妙,真正融会于心中。神光大师微微颔首,静静让他想下去、说下去。李药师此时一念浑浑、一灵炯炯、一机勃勃,只觉胸腑渣滓涤清,通体洁净无比,心如活泼之泉,体似峻峋之石。他顿时体会“离形”、“去知”的畅境,脱口而出:“如今方才明白清虚日来,滓秽日去』之妙。所谓为学日益,为道日损』,大约便是此意?”

神光仍是微笑点头。“为学日益,为道日损”是《老子之语,其意是说,为学,求知欲就会一天天增加;为道,求知欲就会一天天减少。其实万事万物的总则,都存在于心中,如果能够内观返照,自然便能明了领悟。反之,如果因求知欲所牵而多学多看,反而容易愈来愈迷惑。此时李药师又接着说:“损之又损,以至于无为』,这是要将物欲、知欲,以至于周身精力真气,全然损去散去。”

神光一听此言,大为激动,他原已有多次寻思至此,但都觉得此举太不可思议,便没有再往下想。此时李药师竟也朝这方向想去,而且听他口气,似乎并不觉得此举有甚么不可思议之处。神光生怕打断李药师思绪,强忍心中激动,只淡淡说道:“损去精力,散去真气,那便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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