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奥丁……”楚子航的表情很难看。
他看见龙缓缓转过头,巨大的身体在黑暗中起伏,竖起的鳞片一开一合,如同风中摇曳的长草。他没有想到这座城市竟然还存在除了奥丁以外的龙族,能够制造这么庞大的尼伯龙根,恐怕也是龙王级别的了吧。
“龙……”夏弥的表情也很难看。看样子她似乎被震惊到了。
此时她心里慌乱如麻,她本身就是四大君主中的大地与山之王,她从未感受过如此至高至强的存在。坐在那王座上的,不是四大君主,但却是一个和他们冠位相当的存在!
楚子航和夏弥忽然战栗,他们又回到了那个没有人影,却处处都是人类活动踪迹的城市。车流在街边哗啦啦地经过,有看不见的司机焦躁地按着喇叭催促前面的公交车快点起步,还有自行车和电动车从车流的缝隙中经过,逼得那些汽车急刹车。
“他妈的要不要命了!”车窗降下,车里空荡荡的,却有人咆哮的声音。
楚子航和夏弥回过神来,在长街的尽头,没有那一面漆黑的镜子,更没有有着黄金瞳的黑猫。一切仿佛都是一个梦,或许从他们踏入这个尼伯龙根,这场梦就开始了。
周围的一切忽然静止,虽然他们看不到那些人的身影,但他们能够想象他们的动作。斜对面包子铺的客人不再吃灌汤包了,吃卤肉喝酒的放下了酒杯,公交车司机没有发动汽车,后面的司机也不再催促。他们所有人齐刷刷地看着楚子航和夏弥,眼神或许是好奇,或许是惊惧,总之楚子航能够感受到他们的眼神。
周围忽然暴动,那辆空无一人的公交车忽然剧烈地摇晃,好像有很多人从中鱼贯而出,汽车的车门开启。密密麻麻的脚步声在一瞬间爆炸开来,他们站在这场声音爆炸的中央,四面八方都是这种密集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至近。
夏弥惊慌地回顾,有那么一瞬间她看到了什么,潮水般的人群在街上拥挤着向他们袭来,无数双眼睛看着他们,眼中都是愤怒的神色。
“杀了你!”看不见的孩子用稚嫩的声音说。
“杀了你!”看不见的男人用高亢的声音咆哮。
“杀……了你!”看不见的老人抬起枯槁的手,挥舞着手杖说。
“杀了你!”看不见的妇女歇斯底里地大吼。
所以看不见的人包围了他们,瞪着漂亮的丑陋的黑色的褐色的狰狞的愤怒的扭曲的眼睛看着他们,像是看见了自己的仇人,他们大声咆哮,像是处刑的刽子手挥下手中的刀。
他们咆哮:“杀了你!!”
楚子航的腹部忽然传来剧痛,他还未反应过来,像是拳头的触感如同雨点般落在他的身上,有透明的撕扯着他的头发和衣服,还有人在猛拧他脸上的肉。
他的眼中飘忽着两点金色的光,高速气流从四面八方袭来,钻过不可视人群的缝隙,围绕着他旋转汇聚,成为一道不可撼动的空气屏障。
全世界的恶意围绕着他们,那些人冲撞向那道风墙,无论怎么使劲都无法靠近楚子航和夏弥。楚子航转头环顾四周,金色的眼睛扫过周围空荡却拥挤的街道。一直压缩的气流忽然爆开,如同七八条扭曲的游弋的狂龙般卷起灰尘卷起雨水以楚子航和夏弥为中心朝着四周冲去。
高速气流冲刷着街道,头顶落叶纷坠,气流卷起落叶吞噬雨水带起周围的一切东西横扫出去。顿时间周围哀嚎一片,大概是那些人被强有力的气流给掀翻了。
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更多的人群呼喊着拥挤过来,那些声音再度包围了他们。风王之瞳的效力很难杀死他们,楚子航手伸向腰际,该死,他又没带村雨。
一声呼喊忽然从他的头顶传来,那可能是一个成年人暴跳而起,使出一记超人拳重砸楚子航的额头。颅内爆响,血从他的鼻子里喷涌而出,他听见自己的脖子在那一瞬间发出了濒临断裂的爆响,眼前一片黑暗,心脏跳的快到似乎要撕破心肌,这令他的心脏一阵剧痛,胸口闷到仿佛压着一块大石头。
他跌跌撞撞地后退几步,视野黯淡了下去。头部遭到重创的楚子航似乎退入了人群,破风声自上而下地袭来,一架广告牌竟然被人举了起来,重重地砸在他的胸口。
他吐出一口鲜血,整个人向后栽倒,无数看不见的拳脚或者可以看见的鸡蛋石头砸在他的身上。他眼中的金光忽明忽暗,接连受到不可视的重击几乎要把他打的晕厥过去。
他一遍遍猛咬舌尖,强迫自己清醒过来释放风王之瞳。可是他做不到,他的耳边声音连绵一片,渐渐的他感受不到疼痛。他觉得自己仿若坠入温暖的梦中,那个梦里他在雾中泛舟,夏弥坐在他的身边,把一杯热茶递给他,一双眼睛中流着清水般的光。
夏弥向他抬起手,他看见她的指尖微微颤抖,他觉得自己很累了,觉得自己快死了,头痛欲裂,他的脸上似乎全是血。可是那个女孩不介意他身上的血,手臂抱住他的脑袋将他揽入自己的怀里。
“一切都结束了,先喝些茶休息休息,接下来的日子就好好陪着我吧。”她的声音轻柔温和,像是梦呓。她一边说着,一边哼着什么楚子航听不懂的歌。
楚子航有些困了,他眨了眨眼睛,缓缓地闭上眼,在夏弥的怀着渐渐睡去。
“那就交给……”他还未来得及说出后面的话,就猛地惊醒。
他抬起头,和夏弥惊恐地转头,看见在前方的拱桥上,黑衣的男孩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他的唇边带着冰冷刻薄的笑意,炽烈锐利的金色瞳孔中吞吐的光焰越来越亮,很快便吞噬世界。
楚子航和夏弥不由得遮面,他们都承受不住如此炽烈的黄金瞳。
“小姑娘,现在还不是你上场的时候”路鸣泽双手抄在口袋里,金色的眼中有两个古老蛮远的文字在缓缓旋转,像是慢慢盛开的曼陀罗花。他转头看着楚子航,轻声说,“不要死。”
黑色的利刃划破周围,激起惨叫一片。楚子航猛地睁开眼睛,眼中的金光威严锐利。同时他的身体开始自愈,全身上下的伤口愈合,折断的骨头自行连接,错位的关节迅速复位。他以一个诡异的姿势从地面上直直地挺了起来,他缓缓活动身体,全身上下的骨骼爆响,现在他的身体已经修复完毕。
一只手拉住了他的手,将一柄修长的利刃放在他的手中。
夏弥对上了他的眼睛,拉着他朝着一个方向奔跑。楚子航终于有武器了,那是一柄修长的阔背战刀,宽厚的刀身足有一指宽,楚子航挥舞着它四处劈斩,尖利的风沿着那粗糙的刀锋延伸出去,在街道上来回横扫,所到之处皆是一片惨叫。这大概是某种炼金武器的效果。
夏弥手持一把优雅的迅捷剑,那大概也是某种炼金武器,剑身激发的领域在街道上迅速地扩展,周围的空气都扭曲了。有无数黑色的影子缓缓浮上天空,它们在风王之瞳的气流中微微颤抖,却纹丝不动,它们就浮在那里,像是悬停的蝴蝶。
夏弥皱眉,她看向自己的身后,似乎在寻找什么,可是她没找到。
她转过头来,忽然发现自己和楚子航又在那个诡异的空间,周围巨大的头颅和手臂不安分地动着。在街道的尽头,还是那面贯彻天地的镜子,黑色的猫站在镜子下,一双黄金瞳夺目无比。
猫张开了嘴,发出了嘶哑地吼叫,如同孩提的哭嚎。
一个领域被激发,夏弥的身体剧烈地颤抖,周围的场景发生变化。他们在一瞬间回到一个古老蛮远的年代,她和楚子航走在一面平静的大湖边缘,楚子航一身黑色的宽袍,披着漆黑的大氅,黑色的长发被银箍束在头顶,黑色的长眉斜飞出去,是个剑眉星目的英俊公子。
夏弥呆呆地看着他,这不是路明非的脸,而是楚子航原本的长相。此刻她穿着一身殷红的宽袍,头顶高髻,漆黑的发间插满金色的簪子,那些珠子宝石在她的步履间跳荡,像是一只点头的孔雀。
场景再度变化。
悠长的风在树林间经过,将院中池水的表面吹起一层细小的波纹,在月光下远远看去像是一尾巨大的鎏银的鱼。黑袍的少年站在游廊里,风吹着他的发梢和袍袖,转着脸,正静静地看着那反射月光的一汪池水,府邸的庭院里稀稀疏疏地种着翠竹,夜深侍女打着红色的灯笼在对面的走廊上经过,摇曳的烛火透过灯笼的红纸中,穿过竹林的缝隙丝丝缕缕的照过来,照亮了少年的眼睛。
楚子航抬着头,远远地望着那座潜伏在黑夜中的巨大行宫。斗拱飞檐,威严宏利,屋脊延伸出去的飞檐像是神人伸出去的手臂,檐角坠着一连串的金铃,微风拂来,铃音清澈。
楚子航就看着那一弯檐角,想着多年前他和那个人总是在黑夜攀上屋檐,在雨后凉爽的夜里,女孩一袭白裙赤着脚在潮湿的瓦上走过,沿着屋脊走到那块檐角上,单足点地,向风而立,她的白裙招展,裙下双腿流淌着温软的肤光。
那时候楚子航就远远地站在屋脊上,看看那女孩的不盈一握的脚踝面红心跳。
楚子航沿着长廊走向那巨大行宫,一路上他和无数人擦肩而过,有矮胖的大鸿胪卿,还有身着战袍神情森冷的禁军统领,没有人向他行礼,他也没有向任何人行礼。禁军统领在他身后,目光顺着他的衣袍下移,看到了那一柄修长的黑鞘长刀,轻轻地叹息。
“楚公子。”禁军统领在他身后喊。
楚子航转过身去,看见那个男人披着褴褛的战袍,垂至脚跟的大氅还在往下缓缓地滴血。那是一个年轻人,长着清秀英俊的面孔,他斜飞出去的长眉下,一双眼睛黯淡无光,只有灯火的反光。楚子航觉得他快要死了,像是命数已尽的病人,无论再怎么挣扎,也还是会死去。可是他还是站姿挺拔,垂在身侧的铁灰色重剑流淌着一线寒光,威风无比,他还是那个威风八面不怒自威的将军。
“殿下就交给你了,她虽是妖魔,可曾经也是高高在上的王,末将恳请公子完成殿下的心愿。”说着,年轻的统领按剑正打算跪拜下去,楚子航一把扶住了他。
“我会完成殿下的心愿的。”楚子航点头。虽然他不知道殿下是谁,那心愿又是什么,但还是答应了。
“敌军以兵临城下,但末将会拼死守住的,他们若想攻进来,就得踩着弟兄们的尸骨才能进来。”统领躬身,他黯淡的眼瞳缓缓亮起两点坚定的光。
楚子航按着腰间的刀走在巨大的宫殿之中,和禁军统领分开后,他从侍女那讨来了一壶酒。那是一种叫做“北沁”的酒,来在北方遥远的草原,和那个人的名字一样。
他走在空荡荡的走廊里,两侧的宫门紧闭,烛光从门缝和窗格后面照过来,斜斜地投在被擦洗的光可鉴人的地板上。悉悉索索的人声在门后传来,在走道里飘飘忽忽的回荡,犹如一个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
“楚公子来了。”
“他真的是来完成殿下心愿的?他能够忍得下心么?”
“殿下一直在等他,说是等他来完成心愿履行约定,但其实还是像在看他一眼吧。”
“殿下的一生漫长如一场大梦,她很少会等什么人,或许在殿下心里,楚公子真的很重要吧?”
楚子航听见了那些窃窃私语,他摇摇头,自嘲地笑笑,仰头猛灌一口北沁酒。他想原来是这样啊,原来如此啊,他离开了那么多年,殿下一直未嫁人是这个原因啊,原来她一直在等自己啊。可是殿下那种人的寿命可以比作川流不息的大河,而他这种凡人不过是河中的一粒石子,一生随波逐流不久便会沉底。既然她的寿命要比凡人漫长那么多,花个几十年等待一个人的回来不过是一件小事,怎么会想那些人说的那么沉重呢。
可想着想着,他鼻腔一酸。记忆如同深海中的气泡般浮起,他想起来了,他今天来是为了履行自己多年前和殿下达成的一个约定,如今敌军兵临城下,殿下的哥哥,也就是当今圣上已死,皇室大乱诸侯各国皆有反叛之意,有人说皇家的命脉就此终结,皇帝陛下的妹妹北沁殿下虽然聪慧过人,曾是陛下暗中的谋士,但此时也已无力回天。以他们神子家族的势力来说,北沁殿下的势力是最弱的。
势力微弱,纵然再怎么聪慧过人,也还是敌人刀下的亡魂。这就是北沁殿下的命运,是多年前北沁殿下亲口告诉他的。这大概是自己和殿下最后一次见面了吧?楚子航默默地想,一颗心缓缓下沉,压迫的他喘不过气来。
他仰头饮尽所有的北沁酒,随手把酒壶抛在墙壁上摔得粉碎,他一个凌厉的旋身,刀刃出鞘的清音在整个行宫响彻,压过了周围的窃窃私语。他扬起村雨,修长而弯曲的刀弧婉约如少女新描的眉,明镜的刀身反射着昏黄的烛火,他转身力劈,刀锋切入朱红的雕龙梁柱划出一道醒目的雪白,木屑四溅,宛若飞雪。
“耶梦加得!我来赴约杀你了!这么多年了你一直很期待着一刻吧,你这个薄情的人!多年前赶我离开,装作不舍的样子跟我说什么要是再回来就杀了自己,我现在明白了,你只是不愿意将龙骨十字让给你的兄弟们而已,你是神子家族中最狡猾最聪明的人,你早就料到了这一切,你恐怕已经选好了埋骨地了吧哈哈哈哈。”他在走道上醉醺醺地挥刀,村雨的刀锋在半空中发出破风的尖啸,划出凄冷的寒光。
在那些紧闭的门后,整个行宫的人都跪拜下去,他们敬畏那个楚子航喊出的名字。耶梦加得,这个世界上四大君主八位君王之一,大地与山之王耶梦加得。耶梦加得在君王家族中算是相对弱小的,若不是因为哥哥芬里厄,她恐怕早已被其他兄长吞噬,如今哥哥芬里厄已死,其他君王大军直逼,即便如此他们还是畏惧耶梦加得。王即便势力衰弱,也还是至高无上的王,捏死他们这些蝼蚁轻而易举。
楚子航一脚踹开走道尽头的门,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昏黄的烛架下一个红裙的女人抬起脸,愣愣地看着楚子航,一双纯黑的眼瞳中跳着惊讶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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