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酒吧, 宋庭回了宣屿的公寓。
宣屿是独生女, 一直同父亲住在市郊别墅。跟宋庭订婚后, 自己搬出来住了。在市中心最好的地段置了一套公寓, 一百四十平, 双向朝阳,格局极好。
每到周末,宋庭就过来陪她。从这里过两条马路就是盛宣本部, 偶尔宋庭加班晚了,不回自己家, 便过来住。
两人同在一家公司做事, 志趣相投,再加上宋庭对宣屿格外宽纵, 相处十分融洽。
他一进门就抱住了她,把她压在玄关用力亲吻, 过了好一会儿, 直到宣屿喘不上气开始推他才恋恋不舍地放开。
他朝她笑了下,进屋换衣服去了。
宣屿觉得宋庭今天不一样,很不一样。
她说不上来。
就觉得他浑身上下不对劲儿。刚才他进来的时候,能够明显地闻到, 他身上有酒味。
他回来后, 照常吃饭, 洗澡,靠在沙发椅里看资料,一切都如常。但这种平静掩饰不了他眼底的沉郁。
“晚上见谁了?怎么不高兴?”宣屿问。
“没见谁。”不知是酒精的作用, 还是因为什么,他的声音有几分低哑。
“哈——”宣屿轻笑了声,“那就是跟我在一起,你不开心。”
“开心,跟喜欢的人在一起,做喜欢的事,能不开心吗?”他笑笑,意有所指。
宋庭有他自己的标签,他在人前一向彬彬有礼,待人接物温文尔雅,从不犯浑。
只有这时候,才能冒出一两句浑话。
但宣屿爱听,她认为这是宋庭格外有魅力的地方。他在心里,早已将自己跟其他人做了划分,他待自己,亦与别人不同。
心里欢喜,嘴上还是骂了句:“无赖……”
他笑,浮在脸上,未至眼底。
夜里,宣屿睡不着,轻手轻脚下了床,她披了件睡袍,光着脚踩在地板上,到阳台拨了一通电话。
对方是宋庭的司机,依照宣屿的指示每天汇报宋庭行踪,从宣屿这里拿另一份工资。而宣屿,从司机那里得知宋庭晚上离开公司后,去了一家地下酒吧。听他说,是见了一个老朋友,聊得挺好,还喝了几杯。
再多的事情司机也不清楚。但宣屿的脸色已经沉了下来,老朋友?他有什么老朋友?除了孝然那个女人,还能有谁?
她看着床上那张俊朗,此刻正熟睡的脸庞,突兀的,冷冷地笑了出来。
这两天宣屿没闲着,找人暗中调查了一下段然。她起初虽没把这个不知从哪儿突然冒出来的愣头青当回事,但还是对他一出现就替孝然解围这事儿耿耿于怀。费劲儿调查一番,结果关于这个人,所有信息加起来不满两页纸,当中还有一些废话是用来凑数的,所以能够用来参考的数据更是寥寥。只查到他姓名,年龄,连籍贯都没有。另外就是最近两年他在瑞典西海岸的海鲜市场卖过鱼,后来在非洲哈纳斯野生动物保护基地当过志愿者,在这之前的经历全是空白……
宣屿看着手中资料,认定他没有背景,心中暗喜。
关上电脑,叫上司机和保镖,出了公司。
大约十分钟,车子停在距离盛宣不远的一座办公大楼门口,而孝然正从大楼里走出来。
这时已经是立冬,天气明显的冷了起来。
她穿了一件浅驼色羊绒大衣,没系扣子,露出里面米白色的高领毛衣,下身是牛仔裤,vans的帆布鞋,头发重新修理过,刚过耳边。她双手放在大衣口袋,微微低头,半张脸都埋进毛衣领口,更显得她的脸小巧精致,巴掌大小。
宣屿看着她走过来,有几秒的愣怔。
眼前的人,不仅形象气质,就连长相,都跟当年那个不食人间烟火,白天鹅一般,有一头乌黑亮丽长发的孝然,判若两人。
宣屿降下车窗,探出头,叫住了孝然。
孝然停下脚步,往车里看,看到宣屿,皱了皱眉:“你有事么?”
宣屿笑盈盈的:“还真有点事,聊聊。”
“我跟你,没什么聊的。”
宣屿讽刺的一笑,挑眉:“说不定,从我这里,能听到宋庭的消息呢。”
孝然一听,拉开车门上了车。
宣屿稍稍一怔,盯着她的脸,声调立马高起来:“你还真想知道他的消息?!”
孝然没接话,安静的坐着。宋庭在她眼里已经是一根草了,只有她宣屿还当个宝。她对宋庭没兴趣,不过或许能听到盛宣的一些消息。
孝然跟宣屿俩人坐在车后座,副驾驶上,是宣屿的保镖,一个穿着西装,剃平头,身形魁梧的墨镜男。
一路也没怎么说话。彼此都在琢磨对方心里想什么,仿佛谁先开口,就落了下风。
车子在l市郊区的野生动物园门口停下。保镖下去买了票,自驾进园区。
孝然问:“找我什么事?”
“别急呀。”宣屿干巴巴地笑了一下,“咱们好久没见,想你了,找你聊聊天。”
“这么虚伪的开场白就省了吧,说重点。”孝然说道,半点废话也没。
宣屿被毫不客气地怼了回来,愣了下,看了孝然好一会儿才说:“好啊,既然如此,我也不想跟你废话。”她语气转冷,脸色也变了,“孝然,我一直以为你老实,其实你挺有心机的,看着正经,装可怜倒有一套。上回majo秀场,还有成氏的庆功宴上,又是找人拍照,又是挑拨成泽给我难堪——你知不知道,现在网上有多少人黑我?”
孝然冷冷一笑:“很好,大家都长了眼睛。”
宣屿:“……”她不服气:“你以为这样宋庭就能回到你身边?”
孝然反问:“你觉得全天下都稀罕你的宋庭?”
“不然呢?”宣屿冷笑,“你前天晚上不是见了他么?你们聊了什么,想破镜重圆啊?”
孝然听得皱眉,道:“你神经有问题。”
宣屿再次无语。正要发作,又压下来。冷静片刻,装作很若无其事地笑了:“呵,别紧张,我开玩笑。”她稍微了下,用一种讥讽的语调说,“其实就算见面也没什么,朋友一场,他还是挺在意你的。”
宣屿的话,让孝然有一种一巴掌扇过去的冲动,但她没有,而是给了她一个要笑不笑的表情,说:“我也挺在意他的。”
宣屿秀气的眉毛立时凌厉地拧起来,她扭脸看了孝然一眼,那模样,就像一只炸毛的猫。
孝然没看她,她将脸转向车窗外,漫不经心地看着动物园里猴山上活蹦乱跳的猴和逗猴的人群,忽然扭脸过来,不深不浅地朝她笑了笑:“别紧张,我也是开玩笑。”
宣屿的眉头凝得更深,她直勾勾地盯着孝然的脸,不确定她真的在开玩笑,还是存心气自己,抑或是根本还对宋庭不死心,想跟他旧情复燃?
她闷不作声好一会儿,然后强迫自己平静下来。她知道,孝然嘴上这么说,但她跟宋庭之间绝不可能,毕竟曲国彰是被宋庭间接害死,一条人命,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吗?
宣屿调整气息,露出得意的表情:“对了,忘通知你,我们要结婚了。”
孝然冷笑:“是吗,我以为你们早结了。”
宣屿心头一堵,孝然这话说的她十分别扭,她没想到,记忆中那个一贯生硬直接的孝然说话都会夹枪带刺了,她总不能输给她。
“宋庭说,要给我一场最完美的婚礼,所以需要时间准备。”
孝然只笑不语。
她的目光扫过来,犀利嘲弄如剥去尊严的刀。
宣屿觉得她瞬间被孝然眼中这把刀刺穿了。
她慌乱无措,这一刻,她好像已经不认识眼前这个人,定定注视她好久,忽然说了句:“孝然,你变了。”她语气平和,没有挖苦的意思,只是有点意外。
孝然似乎把这当成是一句夸赞,于是她说:“谢谢。”
宣屿咬着嘴唇不语了。
败下阵来。
她没有任何其他的感觉,只是觉得,这一轮,她彻彻底底败下阵来。
气氛开始变得沉默,谁都不再说话。
车子慢慢地在柏油路上行驶,车子通过安全电门,开到猛兽散养区,老虎园区的时候,宣屿突然说:“你知道八达岭动物园老虎咬人的事儿吗?”
这件事在当时影响很大,孝然当然知道,但她没说话。又听宣屿继续说,“这个社会是有规则的,不遵守规则的人,连畜生都容不下她。”
她扭头看着孝然,脸上笑盈盈的,眼神却犹如刀子般锋利:“所以那种挑战规则被碾死的人,真是活该啊!”
孝然皱了下眉:“你想说什么?”
宣屿没说话,只是朝她诡异地笑了下。
坐在副驾的墨镜男听了宣屿的话,突然下车开了后车门,把孝然拽了出来,然后自己上了车,锁了车门。并对宣屿点头示意完成任务,请看好戏。
宣屿吓一跳,冲墨镜男大吼一声:“你干什么?”
墨镜男被宣屿吼晕了:“不是要吓她吗?”
宣屿差点被墨镜男蠢死,她手里要是有根棍子,铁定一棒子抡过去。
“有这么吓的吗?真被咬死你负责还是我负责?”
“不会吧。我们刚刚看了这边没有虎啊,而且老虎都是白天潜伏休息,晚上才出来活动。”
“这是动物园,工作人员会根据游客入园情况放虎出来给人看,你当非洲草原呢。”宣屿气得咬牙切齿,“赶紧让她上车。”
墨镜男也害怕了,迅速去开车门。
这时,驾驶座的司机突然叫了一声:“大小姐。”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车窗外,脸色唰的就变了。
一只西伯利亚虎,突然从丛林里走出来。
这是一只成年西伯利亚虎,棕黄色的身躯,背部和体侧有多条黑色窄条纹,前额上的黑色横纹中间略相串通,威风赫赫的一个“王”字。
宣屿傻了。墨镜男也傻掉了,手把着车门一动不动。
千钧一发,没有半点时间多想,孝然甚至来不及拉开车门。
那只虎,张开精壮的身躯朝孝然扑了上去。
车里的三个人不约而同“啊”了一声,宣屿甚至捂住眼睛。
然而,接下来的一幕却震惊了她。
车后方突然窜出一个人影,他以极快的速度冲向孝然,用力推了她一把,然后飞快转身避开眼前的攻击。
那只虎没扑到他,但锋利的虎爪,在他左肩膀划出深深的一道爪痕,他的胳膊顿时鲜血直流,皮肉都翻出来。
孝然难以置信地看着突然出现的人,小声叫了下他名字:“段然?”
段然嘘了一声:“别说话。”
她没说话,摸到他右手,然后往他手里塞过来一把小小的弹簧刀。
段然微微一顿,攥紧那把刀。
这一刻,孝然的心提到嗓子眼,腿已经发软,但一动不动,也不敢出声。她本能的觉得,只要一跑,那只西伯利亚虎铁定立刻扑过来。
眼前这只虎,拥有火一样的目光,身体厚实而稳健,背部和前肢上强劲的肌肉在走动中起伏,巨大的四肢推动向前,尖硬的锯牙钩爪,试探性地伸出又缩回,爪鞘行走时一下下摩擦着地面。
段然知道这是它的捕猎方式。先是静伏,然后潜行至一定距离,再突然袭击,猛扑过去,咬住目标猎物的颈部,使猎物无法逃脱。
刚刚一瞬,这只虎差点叼住他。
段然在非洲野生动物保护基地做志愿者的时候,曾学习过。西伯利亚虎,猫科动物,感官敏锐,生性凶猛,但很少主动袭击人类。
除非,感觉到敌意,或者,还没有进食。
如果对方是一只狼,段然有足够信心。但是一只西伯利亚虎,段然只能跟自己赌运气。
他背靠车门,修长的脊背微微前倾,四肢舒展双腿左右错开,自然而然地形成一个攻守兼备的姿势。
手中的刀,闪着白亮的光。而他的眼睛,深邃,冷静,漆黑一片。
孝然贴着车门,一动不动。眼睛死死地盯着段然。
车子里的三个人已经完全傻掉了。墨镜男使劲吞了下口水,问宣屿,“现在让她进来吗?”
他说着想要开车门。
“别动。”
宣屿亦死死地盯着那只西伯利亚虎,下意识放低声音。她害怕,任何的动静,都会打破这种平静,让那只猛虎立刻扑向段然。
她厌恶孝然,巴不得她这辈子过不好,但不敢拿人命开玩笑。
后面所有自驾车,全部停住。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看着眼前惊心动魄的一幕。
俩人一虎,相互僵持,只是半分钟的功夫,孝然却觉得好像几天几夜那样漫长,煎熬。
大冷的天,额头密密麻麻一层汗。
这只虎没再扑过来。一辆巡逻车拉响警报冲上柏油路,对它进行了驱赶。并用对讲机呼叫另一辆巡逻车进行支援。这个时间虎园区自驾车辆不少,大家都看到了这一幕,不少人用手机拍下来,传到网上。虎园区饲养员也吓坏了,赶紧配合巡逻车将这只虎驱赶进了虎舍天井内。
段然长长呼出一口气,收回弹簧刀。肩膀上的血,沿着手臂,滴了一地。
孝然伸手按住他胳膊,却止不住血更多的流出来。她看着他的肩膀,衣服被撕烂,血肉模糊。她狠狠皱眉,抿紧了唇,一抬头,正对上他的目光。
他脸色发白,眼里却带着笑。
“这么巧。”他说。
几分钟后,一辆奔驰中巴车载着救援人员赶至老虎园区内。将段然和孝然带上了车,随后拨打了120。
段然上车之前,突然扭头,看了车里的宣屿一眼。
宣屿被他看得打了个冷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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