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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筹码。

记赔率。

发牌。

摇骰。

江舫每一项工作都完成得很好。

除了第一次上桌发牌的时候有点手抖外, 江舫的敏捷思维、应变能力和完美主义足以应付一切。

在上百个深夜,他腾出一只手,练习单手切牌、转牌、变牌、落牌、拇指扇。

另一只手在做饭, 在洗碗, 在打扫碎掉的酒瓶。

同时, 他倾听着母亲酒醉后的梦呓,听着她倾诉对父亲的爱意和想念。

偶尔, 母亲的梦话也有一两句是说给他的。

她唱着摇篮曲,哄着她幻想中的孩子。

而江舫早已不是孩子了。

江舫总是未语先笑。

这一副绅士优雅的表相, 是他父亲一手栽培的。

东方的美人基因综合了乌克兰的血统, 自成一段风情,是赌场里值得的风景。

来赌场的人都讲究运势, 而且大多抱持着残缺不全的畸形观念。

江舫唯一一次挨打, 不是因为算错了筹码, 而是因为自己脖子上的刺青。

那次, 一方赌客惨败, 扑上来就打了江舫一耳光。

理由是, 他脖子上的那个刺青看着碍眼,给他带来了霉运。

不过这是小概率事件,在江舫买来一副choker戴上后, 情况就好转了许多。

一旦江舫发到好牌, 兴奋得满面通红的赌徒还会欢呼着将筹码塞进他工作服的口袋。

他看过上万局□□, 上千局老虎机。

每天,高达千万的筹码流水一样从他指尖淌过。

在他指尖灵活翻滚的骰子, 决定着一个人的一生。

他在最物欲横流的地下世界里看着世间种种。

披头散发的钢管舞女郎在高台上褪下蕾丝内·裤,用内·裤扎起头发,身姿摇曳地走向今日运势最佳的赌徒, 吻上他酒臭味十足的唇。

刚才还赢了几万块、得意洋洋的赌棍,顷刻间倒赔进百万,捶打着吞噬了他一生努力的机器嘶吼哭喊。

年迈昏聩的老赌棍,抱着他的产证,在场内兜售他仅有的房产,换取翻身的最后一点机会。

慈眉善目的高利贷者,笑着看了看狗一样跪在地上的年轻人,摇头叹息一声,随即对身后的人挥挥手,把杀猪一样嗥叫着“再给我点时间”的赌客拖入封闭的小房间。

赌徒们纷纷好奇地去看那间据说是处刑室的房间,竖着耳朵,企图品尝和细嚼别人的苦难。

江舫埋头整理牌面,面无表情。

他作为工作人员,去轮值打扫过那间处刑室。

他在墙角扫到过断开的手指。

在桌面上擦尽了残余的鲜血。

江舫能感觉到,自己的心在不知不觉间变硬。

于是他嘴角噙笑,拉了一手漂亮的花牌,将跑神的赌客们的注意力吸引回来。

他博得了满堂喝彩。

喝彩声掩过了处刑室中声嘶力竭的惨叫。

疯狂旋转的赌场霓虹下,江舫眼角的亮粉闪烁着不熄的明光。

像是眼波,像是眼泪。

江舫的收入是每小时30刀,小费不计其数。

很快,他赚来的钱就足够支付戒酒中心和戒毒中心的高昂费用了。

母亲被强制送去戒酒中心那天,说了很多哀求的话,以及难听的话。

江舫没大往心里去,他只是在母亲上车后,独自一个在公寓下的台阶坐了很久。

他回到空荡的公寓,收拾物品,叠放衣物。

下午六点后,街灯准时亮起,透窗而入,照亮了屋内明的暗的一切什物。

和路灯一起响起的,是阁楼上穷困潦倒的小提琴家的演奏声。

父亲生前爱书,小说、杂志、插画集、漫画、科学报纸,占据了整整一面墙。

江舫在收拾干净的床铺上仰面躺下,任窗户略显尖锐端方的棱光落在他的脸颊上、银发上。

他像是一束被冰结的死火,在残留着浓郁酒气的公寓里,随着伴奏,缓缓呼吸,静静小憩。

赌场多是在晚上上班。

不用分神照顾母亲后,他又有了一段可供自己利用的余裕。

他的学籍已经注销。

而回到学校,他就不会被允准打工了。

江舫在生活和工作中,找到了自己的办法。

晚上,他为赌场工作。

白天,他佩戴着自己制作的“督学证”,穿着赌场为他订做的一身考究的西服,随便挑选一间看着不错的学校,堂而皇之地进入教室,在教室一角坐下。

当时,基辅州严查教育,经常会有督学不定期、不定时来各个学校巡视教学情况。

江舫身量高挑,通身的气质沉稳优雅,毫不心虚,还在教育网站上背下了许多相关资料。

即使面容略显青涩,但在精心打理过发型和服饰后,戴上一副冷感的克罗心细边方片眼镜,也是个颇煞有介事的公务员形象。

他甚至在他混过的某一节高中课堂上,见到了晚上来赌场赌得欠了一屁股债的物理老师。

老师并没有认出他来,还对年轻的督学先生脱下帽子,鞠了一躬。

江舫微微欠身还礼。

他觉得这很有趣。

但这不耽误他在他伪造的“巡视记录”下记笔记。

除此之外,江舫还会替一些不擅学业的大学生签到,替他们听课、记笔记、写论文。

当赌场不轮到他上班时,他就去剧院当巡场员。

江舫经常一边抱着胳膊欣赏《莎乐美,一边构思某个音乐专业的学生的论文作业。

16岁时,荷官江舫因为过硬的技术,在地下赌场拥有了自己的花名。

joker。

像极了他这些年来的双面写照。

17岁时,他接到了一单生意。

有个到乌克兰读书的留学生,家里很是富有。

富有到他高中几乎保持着全c的成绩勉强读完,依旧靠着父母的捐赠和伪造了一份运动员证书,进入了当地一所非常优秀的大学。

为了庆祝被录取,他在国外玩得忘乎所以。

等他惊觉自己就要错过报到时间时,距离报到截止时间已经只剩半天。

没办法,他紧急联系了一圈自己的狐朋狗友,结果找到了本地代课行当中口碑相对最好的江舫,请他拿着自己的备用钥匙,取一下自己的报到材料,替他代报到一下,顺便帮他上几天课。

大概半个月后,他吻别了火辣的美人儿,心满意足地拍拍屁股,从阳光灿烂的夏威夷回到了基辅。

但一回来后他才知道,自己居然成为了学习小组组长、手风琴社社员,以及本校冰球队的enhancer。

他大惊失色,忙找到江舫兴师问罪。

在咖啡厅里,江舫不急不躁地端起杯子,看着对面比他还大上两岁的年轻人,反问道:“这样不好吗?”

“你要的是学历和光鲜的履历,是留学国外的这段时间,至于你学到了什么,并不重要。”

江舫说:“而我相反。我想要上学,我要的是这一段体验。”

他把下巴轻轻抵在交叉着支起的手背上:“我们各取所需。这对你,对我,都会是一笔合算的交易。”

富二代吞了吞口水。

这无疑是一个巨大的诱惑。

他回去闷头考虑了两三天,又和自己的狐朋狗友商量一阵,觉得是花钱买了四年放肆的自由,好像也不坏。

他打电话联系了江舫。

那边的江舫则坐在图书馆里,嘴角勾起漂亮的弧度。

“那,卡宾先生,祝我们长期合作愉快。”

他获得了一个稳定的大客户,代价是暂时失去了自己名字的使用权。

不过这不要紧。

四年间,江舫尽职尽责,在学校、冰球队、手风琴社团和地下赌场中各自流连,伪装得非常完美。

他神秘温柔的气质,他拉的一手漂亮的手风琴,他偶尔的魔术小把戏,他对世界上各种酒类的深刻了解和品鉴能力,让他在所有地方都显得那样魅力四射。

尤其是在他成年后,愿意同他调情暧昧的男女前赴后继。

冰球队里,有向他当众表白的啦啦队队长。

赌场里,从不缺对他吹着下流口哨的男男女女。

他不该感到孤独,他大可以放纵。

但他谁也不喜欢,谁也不靠近。

关键是,他从不会给人疏离冰冷的感觉。

任何人在他身边都会感到发自内心的愉悦和舒服,哪怕被江舫拒绝,都觉得还能做一生一世的好朋友。

这些人甚至在很久很久以后,才会恍然发现,他们和江舫甚至连朋友都不是。

江舫有广博的社交圈,知悉每一个朋友的情况。

他对每个人的境况都能如数家珍、娓娓道来。

但相应的,谁也不知道他的家庭情况。

谁也不知道,他回到家时,看着醉倒在门口结了冰的呕吐物中的母亲时,是什么心情。

可能就连江女士本人都不知道。

长久的酒精依赖摧毁了她的神经。

这几年间,她反复出没在各大戒酒中心和戒药中心里。

出来,又进去。

无非是戒了再喝罢了。

江舫哪怕亲自送她去戒酒互助会,在旁监督她,她也能在中途逃出来,在某个不知名的小酒馆中喝得酩酊大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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