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风高,阴邪之气浓重。
乱葬岗上,蔓草丛生,阴风过境,悉悉索索,仿若鬼哭。
遍地被野兽啃食过后的白骨骷髅。
惨白的月光下,秃鹫争相啄食着新鲜的腐尸。这些都是无钱买棺的凄苦穷人。
他们生前或贫或贱,为了几钱碎银,出卖尊严劳力,压榨自身,卑微入骨,然而劳苦一生,心酸一世,至死都不得薄棺一副,只匆匆草席一卷,被扔到乱葬岗风吹日晒,任野兽糟践,无黄纸一张,香烛一支。
他们的鬼魂则日夜在乱葬岗徘徊哭泣,直到阴差前来接引,入幽冥,由判官审判生前善恶,赎完所有业障,又是多年苦等,才得以转世轮回。
然而新生有时候并不是期盼之中的那么美好,有些人兜兜转转,到最后归宿还是乱葬岗。可即便如此他们依旧不愿放弃对生的渴望,于是便有了周而复始的轮回。
尸堆中,娇嫩的粉色少女格外亮眼。
少女容颜娇美,面若银盘,脖戴雕刻着精美花纹的金项圈,藕白的手腕上,一对成色极好的翡翠玉镯,绝对价值连城,裙子上一小块锦缎都够普通人家一年的吃穿,腰带更是镶嵌着璀璨的珍珠宝石,就连一双绣花鞋都是价值不菲。
可以说,少女无论是长相还是穿着绝对不是一般大户可以比拟。这才是真正的腰缠万贯,脚踏金山。
不知道是不是财富的光芒太过震慑,让少女贵气护体。
那么多的秃鹫硬是没有一只胆敢上前的。
以腐肉为食的秃鹫不同于一般的动物,它们是通灵的,并且智力不弱。毕竟它们是喜欢吃腐食,而不是希望自己变成腐食。与其招惹不确定的东西,还不如把握住嘴边的食物。
熟睡的少女眉头紧皱,仿佛做了极为可怕的噩梦。事实上,她也的确在做着噩梦。
她叫月夕,是辉月宫的创始祭司,曾是守护南境的真神。
于国,她约束了长期以来蔑视皇权的诸多仙门,稳固了朝廷的统治。
于民,她和神官带领着手下的辉月弟子驱魔除祟,在这个修士和凡人共存的时代,极大可能给凡人撑起了安身立命的庇护。
甚至她的先天灵基都是为了阻拦敌国入侵边境而自爆粉碎,至此沦为一个再无法修炼灵力的废人。
于国于民,她已竭尽心力,问心无愧。
可最后让她游街示众,把她送上邢场,让她含冤莫白,身败名裂,被业火焚烧的形神俱灭的,还是那些她曾孤注一掷,不惜一切代价都要守护的皇室臣民。
他们为了利益塑造神,信仰她,最后又因为没有得到完美的满足,不留情分地诋毁她,毁灭她。
邪祟可除,人心难净。
对于这个浑浊的世界,她愤怒,绝望,到最后变成了厌倦。形神俱灭也好,眼不见为净。
她的身体被业火焚的一干二净,意识也消散天地,无知无识,也就自在清净。
这样沉睡黑暗的岁月不知过了多久,直到现在,她居然做起梦来,
而且梦到的还是一直以来的冤孽。
而这段孽缘起源,就在于她当年在两国边境救了躺在草丛,遍体鳞伤,奄奄一息的顾凉。
救了顾凉,把他带回辉月宫,是她此生做的最错的选择。
因为在那之后,他便阴魂不散地缠上了她。
整日扰她清修便罢,他还带坏她品行端正的弟子前去逃课赌博,喝酒,穿着辉月服饰不顾形象到街头和七十老妇吵架,愣是气得老妇直接饮恨当场,诸如此类祸事数不胜数,对内也是闹得原本祥和宁静的辉月宫乌烟瘴气。
屡教不改就算了,更过分的是后来民间还传言她收了个胡作非为的男宠。是的,是男宠,不是弟子。
后来才知道顾凉在外一直都是以她的好弟弟自居。她本就年长顾凉两岁,他对外声称是她弟弟,也算说得过去。
可他偏要加个好字,加上他之前那些丰功伟绩,她的名声想不被抹黑都难。
甚至后来,她为了抵抗沧澜对南境入侵,不惜一切代价和对方修士军队在边境死战,也被世人曲解是冲冠一怒为蓝颜。
她这是救了一个垂死之人?不,她是救了一个讨债的冤孽!
起初顾凉说他是天煞孤星,专克身边亲近之人,她还不信。
后来想想,其实也并非没有道理。
如果当初没有救他,她形神俱灭的结局纵然不会改变,至少也不至于遗臭万年。
人死如灯灭,她无知无识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可坏就坏在,她现在竟有了模糊的感知。
似梦似幻中,顾凉絮絮叨叨在她耳边说些什么,听不太真切。但那一句,再闭眼,你信不信我拿糨糊给你眼皮粘上,她是听见了!
躺尸的少女被噩梦惊醒笔直坐起,瞬间吓飞了一群正在进食的秃鹫了。
模糊的冷月,刺骨阴风,遍地的新旧尸骸,令人作呕的腐臭味和清新的青草香糅合在一起。
虽然大脑还处于迷茫状态,但靠着敏锐的感知能力,月夕还是很快清醒过来了。
虽然对自己的复活很是震惊,可月夕知道她到底是活了过来。
不是每一个死灵都希望重获新生。
所有追随她的人已经死去。这个世界对她满是恶意。独自一人苟活在这本就不属于她的天地,生不如死。
“真的是梦吗?”
月夕闭眼凝神将神念覆盖乱葬岗,试图找到顾凉的痕迹。
活着的时候他害她身败名裂还不够,她都死了,还嫌她尸骨无存做不到挖坟掘墓,还要扰她安息,将她复活,再彻彻底底的克上一次。
若当真如此,这个报恩方式,真的是很特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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