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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是真实存在的。”

“极乐世界是真实存在的吗?”

“自然是真实存在的。”

“真实存在的事物,何以不在万事万物之中?”

“佛曰,不可说。”

“和尚是人吗?”

“自然是人。”

“人在万事万物之中吗?”

“和尚虽然是人,虽然在万事万物之中,但佛门就是要把佛子带出三界五行,去往西天极乐。”

“既然和尚是人,就在万事万物之中,就受道的约束。

而按大师所言,佛和西天不在道里,那么佛门要把和尚带出万事万物之外,就要先冲破道的束缚,是这样吗?”

苦禅犹豫了一下,点点头:“自然如此。”

“和尚是人,天生就处于道之中;佛不在道中,却要把和尚从道里抢走,道不向佛抢人,佛却向道抢人,是这样吗?”

“这……这不能叫抢吧,修行的事,怎么能叫抢呢……”

“一个上善若水,利万物而不争;一个不在道中,却从道中抢人。大师啊,这两个,哪个像大道,哪个像小道呢?”

苦禅努力的维护着自己的信仰:“真人,正因众生皆苦,佛在要普度众生啊,同往极乐,从辛苦处往极乐地,似乎不能叫抢吧……”

萧风淡淡一笑,站起身来,走向堂下看热闹的人群。众人不知他要干什么,但知道他的官极大,都畏惧的垂下头,自然的往后退去。

奈何人群挤得实在是太瓷实了,后面的人不退,前面的人也退不得。萧风走到一对抱着小孩的夫妇面前,笑看着那个四五岁的小孩儿。

那对夫妇满脸赔笑地给萧风鞠躬行礼,不知道这位总督大人要干什么。萧风伸手摸了摸孩子的小手,淡淡的开口。

“看你们这身衣服,也不像是有钱人家,这孩子长得可爱,落在你们家吃苦受罪,可惜了。

我带他去京城吧,京城里有钱人家无后的甚多,我帮你找一家送人吧。”

这简直是晴天霹雳,小两口起早贪黑的占了个好位置,就为了吃个大瓜,想不到吃瓜吃到了自己身上!

小孩的母亲紧紧搂着儿子,扑通一声给萧风跪下了:“大人,使不得呀,使不得呀!”

丈夫也吓得跪地连连磕头:“大人,大人,小人就这一个儿子,还指望他延续香火呢,大人开恩,大人开恩啊!”

萧风皱起眉头:“你儿子是要去京城享福的,脱离你们这个穷苦人家,多好的事儿啊,怎么不知好歹呢?”

小两口不敢说话,只是拼命的给萧风磕头,萧风哈哈一笑,伸手将两人扶了起来,从袖子里掏出一块银子。

“跟你们开玩笑的,这钱就算给你们压惊的,给孩子买点好吃的,好好养大他,读书也好,修道也罢,当和尚也行,随他自愿吧。”

小两口惊魂未定,忽然又得了银子,不知所措地连连点头,心里暗暗发誓,下次看热闹再也不抢第一排了!

萧风走回到椅子处坐下,笑眯眯地看着苦禅,一句话也不说。苦禅却比之前更加神色颓然了。

“真人之意,贫僧明了,只是佛度世人,是凭其自愿的,并非强行度化。真人以此相比,尚有偏颇。”

“大师,你有家吗?”

“出家无家,无家出家。”

“你,有家吗?”

苦禅愕然抬头,看着萧风冷冷的目光,忽然惊觉,他并非是在与自己打机锋,而是在问一件真事。

“贫僧家贫,自幼上山当了和尚,父母早已去世,没有家了。”

“你当和尚是自愿的吗?”

“这……当然是了。”

“你当和尚时几岁?”

“贫僧当时五岁。”

萧风再次起身,走到那对夫妇面前,那对夫妇简直欲哭无泪,萧大人今天怎么非可着我们这一只羊薅毛啊?

萧风笑容满面,语气轻柔的对小男孩说:“孩子,你想不想天天吃糖葫芦?天天吃肉包子?”

小男孩咽了咽口水,点点头:“想的。”

那对夫妇也明白了萧风的用意,垂着头不敢打扰萧风。萧风笑得更和蔼可亲了。

“那个卖糖葫芦的,过来!”

一个仗着糖葫芦护身,也抢了个好位置的小贩赶紧上前,给萧风行礼,萧风扔给他一块银子。

“这糖葫芦我包了。”

小贩做梦也没想到,自己比在人群里辛苦推小车卖早点的先打完收工,乐得眉开眼笑的给萧风磕个头,收下银子就退下了。

萧风拿着那一大捆糖葫芦,笑眯眯的对男孩儿说:“你信佛吗?如果你信佛,这糖葫芦就给你吃。如果你不信,就不给了。”

小男孩用嘴唆着手指,口水都流下来了:“我信,我信,我真信,你能给我糖葫芦了吗?”

萧风把一捆糖葫芦都交给了小男孩,拍拍他的头:“好孩子,你还太小,不懂什么是自愿。

其实很多人长大了,也不明白什么是自愿,因为他们早已丧失了判断什么才是自愿的能力。”

那对夫妇懵懂的看着萧风,确实如萧风所说,他们俩都没太听明白萧风是什么意思。

但苦禅大师自然是能听懂的,当萧风再次坐回椅子上时,苦禅大师却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

他本来是个虽然年迈,但精神矍铄,身体健康的老人,但此时却像是一下就变老了一样,就像被抽走了支撑他的最硬的那根骨头。

“真人,贫僧佛法不精,理屈词穷,愧对佛门。但这只是贫僧之败,并非佛门之败。

贫僧自当闭关修行,若有所得,但愿还有余年可向真人请教。”

萧风淡然一笑:“大师,这场论道,从一开始,你就输了。”

苦禅看着萧风,不知他是否在嘲讽自己,萧风轻轻叹了口气,像说给苦禅,也像说给自己。

“有人说,佛道本同源,当年老子西出函谷关,就是到了天竺传道。因此佛道之间,颇多相似。

但佛门重来世,不重今生;重心性,不重身行;重因果,不重一时善恶;重虚渺,不重世事人情。

佛门本就不应重名利,大师却对朝廷崇道抑佛心存不满;佛门本就不应重胜负,大师却绞尽脑汁要胜我一筹。

若是佛法无边,和尚传经布道即可,何须计较谁高谁低?难道佛门道门还是两家开在对面的茶楼酒肆,会争抢客人不成?

大师今日此举,固然是为了弘扬佛法,却也难免别人挑唆利用,做了别人的掌中刀,心中有胜负,已经落了下乘。

六祖曾言,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老子曾言,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

两个本来都不愿争的宗门,今日在此地唇枪舌剑,面红耳赤,是何缘故,大师心中当自知。”

苦禅本来虽然落败,但心中犹自耿耿,听完萧风这番话,汗如雨下,湿透僧袍。

他双手合十,向萧风深深一礼:“学佛几十载,今日方知只得其形,未得其真。

佛法无边,贫僧自当精研,盼望他日再与真人相见,不做高下之争,只论天地之道!”

礼毕转身,看都不看身后张口结舌的赵文华一眼,哈哈大笑,脚步轻快的穿过人群,径直远去了。

萧风回过头来,看着赵文华淡然一笑:“赵大人,赵大人?本官在南京不能久留,你还有什么人要我见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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