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阶放下酒杯,捻须看着张居正,许久才叹了口气。
“太岳啊,你还年轻,认识不够深。如今严党覆灭,萧风权势熏天,对大明并不是一件好事。
他若是读书出身,循序渐进也就罢了,可他是道门真人,是万岁的师弟,万岁对他的宠信甚至超过了严嵩啊。
他虽自称不结党,但萧党却已自然成型。若是不加以遏制,有朝一日萧风变成第二个严嵩,谁能对抗得了?”
张居正吃惊地看着徐阶:“老师,萧兄……不是那样的人!”
徐阶苦笑道:“太岳,你觉得严嵩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张居正毫不犹豫地说道:“权臣,奸臣,佞臣!谄媚君主,党同伐异,贪财弄权……”
徐阶听着张居正滔滔不绝,也不打断,一直等到张居正说完,才平静地开口。
“除了还没儿子之外,萧风和严嵩有何区别?”
张居正愣住了,愤然道:“此二人岂可相提并论?一个在天,一个在地!”
徐阶放下酒杯:“你说严嵩谄媚君主,有何凭据?”
“他为万岁撰写青词而得宠,为万岁敛财而得势,为让万岁安心修道,对朝堂中事报喜不报忧!”
徐阶笑道:“萧风为万岁测字而得宠,为万岁敛财而得势,为万岁安心修道,张口闭口大明国运。
你想想,他从斗败谈新仁时就将大部分钱财献给万岁,后来更是将入世观股份让给万岁,这份心机,比严嵩低吗?”
张居正一时语塞:“这不同啊,他是有真本事的!”
徐阶哦了一声:“原来严嵩的一切罪过,都是因为不会测字,没有真本事吗?若严嵩也会测字,又当如何?”
张居正脑子乱哄哄的,他觉得徐阶说得不对,但又说不上哪里不对来,想了片刻,终于眼睛一亮。
“就算萧风用的手段和严嵩差不多,可他是真心为大明着想,大明气运需要富国强兵,百姓安乐,所以方向是一致的啊!”
徐阶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愣愣地看着这杯酒,眼神极其复杂,许久才一饮而尽。
“我最怕的就是这个啊。太岳,他今天说万岁修道需要的大明气运是富国强兵,百姓安乐。
若有一天,他说万岁修道,需要的大明气运是穷兵黩武,血流成河呢?
若有一天,他说万岁修道,需要的是酒池肉林,炮烙虿盆呢?万岁信他还是不信?”
张居正一下站了起来,脸色惨白:“不,不会的,萧风不是那种人,老师,你多虑了!”
徐阶苦笑道:“我当然知道他不是那种人,我只是举个极端的例子让你明白,萧风现在拥有什么样的影响力!
萧风也许是个好人,可人是会变的。当初严嵩也曾意气风发,踌躇满志。他历经三代帝王,能是光靠谄媚就当上首辅的吗?”
张居正依旧摇头:“萧风不会变的,我相信他是不会变的!他不会变成严嵩那样!”
徐阶叹气道:“就算萧风不会变,我们也不能让他一手遮天,必须有人能遏制住他才行。
他现在的所作所为,就已经在伤害大明了!”
张居正不解:“老师,你说萧风将来对大明有威胁,我尚可理解你的思路。可你说萧风现在就在伤害大明,学生着实不解啊。”
徐阶正色道:“历朝历代,太平盛世,无不是以读书人治天下!凡是重武轻文的,必生祸乱!
萧风与军方武将过从甚密,在军中威望极高。他也一直在劝说万岁文武并重,其心不可细问啊!
如今萧风又搞出什么技科科举,要让一群摆弄奇技淫巧的工匠入朝为官,这是在动摇大明的国本啊!”
张居正对老师一向十分敬重,因此徐阶的话对他确实有影响,可他仍努力的为萧风辩解。
“老师,萧风不是说过了吗,技科科举中举者,大部分都不会入朝堂,而是进入国坊为官。”
徐阶冷笑道:“你还不明白其中利害吗?当初太祖废除宰相一职,而以内阁多人取代,就是为了防止一人专权!
国坊是什么?是萧风另立的小朝廷!国坊中的官员是怎么当的官?是萧风给了他们技科中举当官的机会!
他们眼里心里只会有萧风,只会忠于萧风。萧风身怀天书道术,奇思妙想无穷无尽。有了这支死忠于他的队伍,何事不可为?”
张居正迟疑道:“就算萧风掌控了国坊,可内阁和六部都是朝廷的,一个国坊能有什么关系?”
徐阶摇头叹道:“糊涂,糊涂啊!南京的六部现在仍然健在,可有用吗?那就是个官员养老的地方!早就是空架子了!
为什么?因为成祖迁都后,实际的利益随着皇帝来到的北边的京城!
利益在哪里,权利就在哪里,这是永远的道理!
萧风掌控的国坊,就是成百上千的入世观!那里面有多少利益,就有多少权利!
到最后,京城的六部会和南京一样,变成空架子!官员拿的是国坊的银子,自然就会听国坊的话,听萧风的话!”
张居正全身发抖:“国坊再有钱,也是朝廷的。朝廷有军队,军队是忠于朝廷的,可不是忠于萧风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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