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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沅或许都没有想到,若是旁人来做媒,或许孔宪增还会有一番犹豫,可这次来的人是阮承信,正是他最想见面之人。又想着阮承信也有内阁学士的官衔,媒人资历,也不用再提了,孔宪增又还能有何不满之处?一时也颇难自禁,笑道:“阮……阮老先生,令郎我却是见过几次的,令郎这个年纪,便已有如此作为,在下想着,那定是阮老先生教诲之故了。今日得遇阮老先生,原是在下的福分。”看毕沅神色,也自会意,道:“老先生,令郎与我也算相熟,这样说来,老先生也自然是在下的朋友了。眼下却有一事想劳烦老先生,在下有一子尚未订亲,毕总制有一女,听闻深得礼法,才貌俱佳。是故在下想着,这就给儿子定个亲吧。眼下正缺个媒人,阮老先生,能否看在令郎的面子上,为在下做这一回媒呢?”

阮承信自然回拜道:“孔上公,在下在济南之时,便听伯元说过,孔上公德行学养兼备,无愧圣裔之名。今日能与孔上公一见,其实是在下的荣幸才是。这个媒人,若是上公不嫌弃,在下便勉为其难了。”又对毕沅道:“毕总制,不知您对这门亲事,可否中意?”

毕沅哈哈大笑,道:“今日能与孔上公结为姻亲,乃是老夫的福分,也是小女的福分,却还说什么中不中意的?孔上公,你的聘礼,我不着急。我这嫁妆嘛,今日先送着,还有一半呢。过得些时日,你聘礼齐备了,我自然一一送上府来,绝不敢有半分怠慢的。这样也在礼数之内不是?对了,小女的表字庚帖,我也带来了,现下就呈给上公!”因各人都早已默许这门亲事,所以剩下的,也就是儒家“六礼”一一走上过场了。

毕沅和孔宪增对于这门亲事,倒是意外的一拍即合。是因为这门亲事,对二人而言,都有可取之处。孔宪增想着毕沅不仅是封疆大吏,而且家学深厚,是乾隆二十五年状元,编订经史著作甚多,完全说得上门当户对。而毕沅也另有一重心思,他虽多番结交和珅,却也时常暗思,如和珅一般专权,终难长久。不如自己先寻个安稳人家,与之结亲。孔府作为圣裔,世代特受恩宠,正是最佳选择。这样即便自己有个万一,毕家田产充做陪嫁送给孔家的这一部分,也不会受到影响。他送来的嫁妆,其实比孔宪增的聘礼多出数倍。据一部叫《乡园忆旧录的作品记载,毕沅此番嫁女,嫁妆中单只一对雨过天青的耳环,便价值千金,或许这也是毕沅心术所在。

孔宪增看过庚帖,知道毕沅之女的名字之下,写着“怀珠”二字,点了点头。毕沅眼看自己与孔府亲事已成,只待两家子女长大,再行婚礼之事,也继续笑道:“孔上公,其实老夫这次与湘圃一同前来,却也是湘圃有一事要相求于上公。老夫这刚才想着,既然湘圃已经与上公做了媒,与上公便也称得上一句朋友了。既然我们三个,都是朋友,那我也就直说了。湘圃呢,只有一个儿子,也就是阮学使,听闻今年阮学使三十二岁,暂无妻室。老夫与湘圃又听闻,上公有一女,年方妙龄,才貌双全,尚未许嫁。老夫想着,既然阮学使暂时无妻,令千金也未婚配,那不如老夫也给阮学使和令千金做个媒,如何?湘圃,你也是这个意思吧?”

阮承信连忙点头称是,孔宪增见了二人神情,也自然会意。

原来,这一切早已在各人意料之中。钱大昕自曲阜一归,便多与阮承信交好,后来看着阮元无妻,也将孔璐华之事详加告知。后来,钱大昕也收到了孔宪增的来信,想着虽然自己无官无职,毕沅却有可能帮上这个忙,于是向毕沅介绍了阮承信,也同阮承信打了招呼。只是他实在不愿再与毕沅见面,后面与毕沅也只有书信相通。毕沅得知阮承信也是精于《左传之人,又是阮元之父,当然愿意相交。

二人详细攀谈数日,阮承信得知毕沅也有与孔府结亲之愿,便想出了这个办法,自己先给毕沅做媒,之后毕沅再给阮元做媒,同时成两家好事。毕沅听了,也是大喜,正赶上南迁湖广,便和阮承信一道来了孔府。这些事孔宪增先前虽是不知,可一观二人言语神貌,便也清楚。

他本就有意与阮元结亲,也曾问过女儿心愿。虽然孔璐华那日说是还要考虑,可后来他再问女儿时,女儿却只是沉吟不答,再没有拒绝阮元之语,想来是已经同意了。这时既然阮承信和毕沅也都开了口,那正是求之不得。

毕沅见了阮孔二人神色,笑道:“上公、湘圃,看你二人这样子,我这媒人,就算是做成了,是不是?上公却也无需着急,湘圃今日前来,也已经准备了一些礼物。湘圃是想着,伯元来年春天,便要到杭州做官,这四个月里,纳采礼自会一一备齐。随后,就烦请上公将令千金送到杭州,西湖十景,甲于天下,令爱在杭州与阮学使成亲,那正是良辰美景,赏心乐事,人间四美俱全啊!上公,您意下如何?”

孔宪增也答道:“毕总制费心了,在下得以与阮学使联姻,自然也是在下之幸,小女之幸才是。”

毕沅也趁热打铁,道:“要不我看,这纳采礼,就算成了。该问名了,湘圃,伯元虽然做了官,可庚帖也不能缺了才是。上公,令千金的庚帖,也麻烦先备上一份,如何?哈哈,老夫对这生辰一道,其实颇有研习,或许你们给老夫看看,心里就放心了呢。”

阮承信和孔宪增想着既然这门亲事已经十拿九稳,剩下的也不过是把“六礼”仪式一一行毕而已。便一同取了红纸,添上了子女姓名。毕沅却也好事,眼看二人填写已毕,便拿过庚帖读道:“阮学使名元,乾隆二十九年甲申,正月二十日生。孔上公的千金名璐华,乾隆四十二年丁酉,五月二十七日生……湘圃先生,孔上公,我这个媒人今日做得值了!你们看,阮学使和孔小姐的生辰,简直是绝配啊!我帮人看生辰快三十年了,这可是我三十年来,看到的最相配的生辰。你二位就放心吧,这门亲事对你们而言,可以说有只有好处,绝无半点不妥之处!孔上公,我想着,你就好生准备,来年春暖花开,西湖之畔,绿水青山相映,你两家行上一场大礼……唉,羡慕,老夫都羡慕这两位新人啊!”按阮孔二人生日依现代日历计算,阮元生于1764年2月21日,孔璐华生于1777年7月1日。

阮承信和孔宪增自然连声言谢,忽然,正厅之前一个声音道:“老爷,二位贵客,小姐听闻今日家中有贵客,特意烹了茶,要我过来,还请二位贵客品上一品,不知二位贵客,可否中意?”眼看庭前站着的,是个年轻的侍女,自然是长年服侍孔璐华的莲儿了。孔宪增也自然满意,笑道:“你们看,正说着呢,小女这也给二位还礼了!莲儿,不要害怕,毕大人和湘圃先生都是宽宏之人,快过来,把茶分给他们品一品吧。”

莲儿应声而前,只见她手中的盘子里面,一共是三盏茶。莲儿先取了两盏,给毕沅和阮承信奉上了。可之后却没有拿第三杯,而是将整个盘子拿起,走到孔宪增面前。这时孔宪增才发现,剩下的一杯茶,与其它两杯有些不同。孔府这几个茶碗,盖子与碗身上各有隐隐花纹,暗自相合,可唯独自己这一杯,花纹却明显错位。看来是女儿特意安排,这一杯就是给自己的,便示意莲儿拿起之后,放在桌上。果然,茶碗下面,有个小小字条,看来是女儿所放。看着毕沅和阮承信一时尚未注意,便伸手过去,将字条取了放在手中,打开看时,上面有两行小字:“敬问阮学使家人子嗣之事。”

看来三人联姻之事,女儿在后厅已经知晓,而且也没反对。

一边的毕沅品着茶,也不禁笑道:“孔上公,小侄女这茶,烹得真不错啊。你闻这香气,清香不绝,而不浓腻。这孩子上茶的时间,也恰到好处,茶品起来,既不烫,又不冷,真是舒服。湘圃啊,有这样的好孩子过门,你以后就安心享福吧!”

孔宪增那边计议已定,便向阮承信问道:“湘圃先生,有些事情,在下不知,却还要先生指教。刚才听毕大人说,先生只有伯元一个儿子。可我也有耳闻,阮学使的祖父,当年也做过三品参将,先生之家,何以人丁单薄至此?我这女儿身体素弱,若是不能给伯元诞下子嗣,先生一家,以后却怎么办?”

阮承信道:“想是我家运数差了些,我几个兄弟,除了我以外,都没有亲生孩子,大哥二哥之家,都是过继了儿子才得以延续。我膝下也只有伯元一子,想来父亲的亲孙子,竟也只有他一人。原本父亲在外从军之时,有降人俘获之事,往往从轻不问,应该多有阴德才是,却不知为何家中一直人丁不旺。”

孔宪增也笑道:“所谓阴德之事,从来难言因果。是以先人也教诲于我等,尽人事而听天命,如此而已。想来伯元如此少年,便已是二品命官,也是托了令尊之福啊?不过我还是想知道,伯元现在可否也如令兄一般,定下后嗣了?先生家中,还有何人?小女身体原也不好,若是贸然出嫁,只恐有水土不服之患。所以我也想着,去杭州之前,该把准备做好才是,绝无冒犯之意,还请先生见谅。”

阮承信道:“其实不瞒上公,伯元二十岁时,便曾结下一门亲事。后来伯元的妻女,都遭了不幸……我也想着伯元都三十多了,家中尚无一个延续香火之人,这样我心中也牵挂不下。是以给伯元从同宗之中,找了个孩子过继在我们家。至于其他的子嗣,我也想过,所以去年给伯元纳了一门妾。眼下我们家中,便只有我们几个人,其他同宗,都在扬州的公道桥,却是长年不走动了。”

可是听到这里,孔宪增却隐隐听见,正厅之后,传来了几声轻轻的顿足之声……

所幸毕沅和阮承信都未在意,孔宪增也和阮承信闲聊了几句,看着天色已晚,便送了二人前去驿馆歇息。次日,阮承信将早已备下的聘书奉上,阮元与孔璐华的这门亲事,就这样定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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