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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元见焦循点头称赞,自是大喜,又道:“眼下在这杭州,西湖之上,便是文澜阁,天下图书之精华,尽数列于其中,金石、畴人之事,就都方便了许多。此外,我还想着,咱当年的心愿,是可以完成的了,我这几日便传信回扬州,多寻咱淮扬文人诗作,将国朝已降所有但凡有可取之处的诗作,尽数勒成一书。这两浙也是诗文胜地,百五十年,名人佳作不胜其数……这样,你也帮我在这两浙多加垂询,若是有可取之处的诗人诗句,便尽数上报,咱给这两浙文人,也刊印一部诗集,如何?”

文澜阁是杭州《四库全书的贮藏之处,乾隆编定《四库全书之后,共抄录了七份分藏天下,杭州便是其中一地。而且杭州与镇江、扬州一样,所藏《四库全书是可以供士人抄录阅览的。是以焦循听着,也兴奋不已,可转念一想,又道:“伯元,按你这前后所言,你想再修订一部金石志、一部畴人传、两部诗集,这可有四部书了,而且我想着,这两浙诗作,堪称精华的,也不下千余首,如此工作,没有足够的资财,可是办不成的啊?你一年虽也有些养廉俸禄,可舟车劳顿,便要耗去大半,剩下的那些,够用吗?”

阮元也笑道:“无妨,这两浙养廉之数,却要比山东多些,我也已经升了二品,每年自也可多余下些银子。剩下的,要不然就俭省一些,平日不急用的开支,都裁减一部分,想来这样……”

“想来这样,也不过是苦一苦夫人,苦一苦莲儿她们这些下人,然后在两浙士人面前,让夫子说话算话,是也不是?”忽然,一个温柔却不失犀利的声音在后堂响起,孔璐华和莲儿听着阮元在前堂畅想编书之事,对阮家生计不仅一字不提,还处处想着裁减用度,不免心中有些着恼,便走了出来,莲儿则将带来的鸡汤放在了阮元桌上。孔璐华走到堂前,端视着阮元,又道:“夫子或许还在想,这新君即位不过半年,还需要交结天下文人,以增新君人望,夫子借这修书之举,对他们施以恩惠,他们不仅会感念夫子,也会感念皇上。这样,夫子升迁之事,也指日可待了。至于夫人嘛,平日少吃些少穿些,想来是无妨的,反正夫人诗作得不好,又没什么文章留下来,百年以后,也不会有人记得阮学使的夫人姓甚名谁。而夫子你拿着夫人陪嫁过来的财物修书立说,百年之后,自当名垂青史,千古流芳了。你说是不是呢,我们的浙江学政阮大人?”

阮元听着夫人这番言语,却不禁也有一阵脸红,他之前曾在内阁与广兴说过,此次南下扬州,一是想继续做些实绩,二则是为了宣扬嘉庆声名,为嘉庆笼络人心。这段话当时是他一时搪塞之言,可事后每每想起,总觉得这也是应尽之职,嘉庆做亲王时对自己礼敬有加,做了太子又率先想到自己,自己又怎能不投以木桃,报以琼瑶?甚至一旦自己迫不得已,便求孔璐华动用嫁妆助己刊刻的想法,也曾在心中出现过,只是他也深知这等行径大为不雅,是以心念一动,便即散去,不再往这方面想。可听到夫人将这两个藏在心中的念头一一点明,心中也自是一惊。

可毕竟这些都只是自己心中的念头,报恩嘉庆一事,自己潜移默化就好,其他的更是被自己自我否决,所以阮元也没什么负担,道:“夫人多虑了,我刚才说裁减开支之事,所言都是我自己的俸禄。家中其他人用度,我家里田产,总能补上不少。至于夫人的嫁妆,我更不会动用,这一点上,夫人尽管放心就是。”

孔璐华这次正面“挑战”阮元,原本就是想着让阮元不再一心忙于公事,多在意自己一些,听到阮元这句,又是避其锋芒,那自己怎能轻易善罢甘休?又道:“人言夫子精于筹算,今日一见,夫子这计算开支的本领,不过如此嘛?你空言家中开销,都可以自己补足,却当我不知道学政一年的开支么?这浙江有十一个府,你每个都要去一次不说,有些地方,三年里还要去两次,这样一路开支下来,不倒贴银子就不错了。再多花这些银子去刊刻书籍,又说不需我出资相助,好啊,我倒想看看,夫子到了冬天,要怎么过年啊?”

“好,若是夫人不放心,我自可在此立誓,若我主动用了夫人嫁妆里一分财物,我一年之内,在浙江身败名裂。如此誓言,夫人可还满意?”阮元眼看孔璐华步步紧逼,自然想着反唇相讥一番,只是他向来文雅,不愿——其实也不会正面与人对骂,只得采取迂回战术。虽然自己心中也确实没底,但总能挡住夫人这一波进攻。

焦循眼看二人僵持不下,知道这已是夫妻家事,自己不好参与,便也笑道:“伯元,人家都说啊,这夫妻之间,多在小事上吵些架,才是真正的恩爱,这样你们到了大事上,就吵不起来了。你这毕竟新婚也没过几日嘛,恩爱一些,也是人之常情,这补录生员的事宜,我和你二叔去办就好,就不打扰你们了。”说着,一边收拾了文案,向外走去,一边招呼阮鸿离去,阮鸿自然会意,也随即拜别阮元,一时之间,正堂之中只剩下阮元和孔璐华主仆二人。

“里堂你回来,家里留了午饭……”阮元这时却是真心想着焦循能够留下,至少能帮他抵挡一阵。可焦循哪里肯被他拖进家事之中?只行过拜别之礼,便离开了正厅。阮元看着厅堂里再无一个男子,心中也不知如何是好。

“咦?夫子还记得吃饭啊?”孔璐华似笑非笑的说道:“可是上午的这早膳,我们都已经用过了,要想吃下一顿,要等到申时了,夫子不如,先将这鸡汤喝了如何?看你这一上午劳累到现在,也好补补身子。”

“这也多谢夫人了,这个时辰吃饭,我……我有些不习惯,过了时辰,少吃一顿也没什么。”阮元道。

“你……你这样对得起我吗?”孔璐华不禁有些恼怒,道:“你……你早上刚过五更,就起了床,吃了两块小点心,就来这边办公来了,早膳又没吃一口,你就这样天天不好好吃饭,过不了几日,就要累坏身子的!到时候,我……要是让外人知道了,还不得说我这个做夫人的,成日在家颐指气使,欺负自己丈夫,毁了你大好前程。若真是那般,夫人我以后还怎么见人?你……你就想着你这些公事,就不会照顾一下你夫人么?”说着说着,孔璐华又不禁说出了实话,暗自想来,也有些害羞。

“夫人一番好意,我自然心领了,只是我的身子,我自己清楚,平日违了时辰,胡乱进食,实在是消受不起。到时候,我若是把吃下去的东西吐了出来,岂不又让夫人担心?”

“你还敢吐出来?你知不知道为了做这一碗鸡汤,孔顺哥哥花了多大工夫?为了准备这碗鸡汤,孔顺哥哥昨日便去了寿安坊,选了最好的公鸡回来,这汤自昨夜炖到今日清晨,方才炖好。为了准备这碗鸡汤,孔顺哥哥昨日只睡得两个时辰,他那般辛苦,就换来你一句吐出来?你若是今日不把它喝了,以后也别想再喝了!”

孔璐华说的孔顺,是孔家带来阮府的一名厨师,虽然只比孔璐华大六岁,却自幼精于厨艺,十二年前还只是个孩子的时候,就入了孔府学习孔府菜,这时已是孔家最出色的厨师。孔宪增这次嫁女,唯恐女儿在江南饮食不便,特意选了家中四名最好的厨师陪同南下,孔顺便是其中之一。孔璐华自幼便喜爱他烹制美食,有时为了一饱口福,便以兄长相称,久而久之叫习惯了,也就不愿改口了。在孔璐华眼里,孔顺便是海内第一名厨,这时阮元口不择言,正好撞在枪口之上,她又如何能不恼怒?

正在二人僵持不下之际,又一个声音在阮元身后响起:“伯元,这一上午,可把我累坏了。对了,你那里又没有点心什么的,午饭前先给我点。这游泳啊,可不是个容易的事。”听着竟是杨吉的声音。

阮元看着杨吉走上前来,才发现他头发兀自湿着,衣服上似乎也有水渍,身上更有一股湖水的气息。孔璐华眼看他这般不雅,索性转过了头去,不再看他。阮元也问道:“杨吉,你刚才说什么?你去……游泳去了?”

“是啊,这西湖就在边上,我去游了半日,有何不可啊?再说了,这浙江我待了几个月,看得清楚,转个圈就有水塘,走两步就能看到一条河。这我要是不熟悉熟悉水性,万一哪天一不小心,掉到河里淹死了,可怎么办?伯元,你这里不还有碗汤嘛?你要是不喝,你给我喝了如何?”杨吉不经意间,已经看到了案上的鸡汤。

“也好,反正我现在也吃不下去,夫人还说这汤做得不错呢。”

“这说的是什么话……”孔璐华看着阮元这样漫不经心,气得一时语塞。还是莲儿了解主人心意,忙上前道:“这是我们小姐给阮大人的鸡汤,你不能喝。”

“你这姑娘怎么如此不懂事?!阮大人这不刚才都说了吗?要把这汤给我,你还啰嗦什么?这一天够郁闷的了,我回来到那河边,今天开了一个书场,说书的人也不知怎么,一直在那里吹宇文成都那条破鎏金镋,那宇文成都有什么好吹的?非得说宇文成都是大隋第二,罗成才第七。你让宇文成都擒个五王试试啊?一个被李元霸一把撕了的废物,谁愿意听啊?我就想知道罗成擒了五王之后,当没当上大将军,怎么就这么难呢?”

“撕了?”莲儿似乎对这些故事毫无了解,越听越害怕,差点哭了出来。

“你看看你把人家吓得,我都说了多少遍了,这罗成是说书人杜撰出来的,你非要问我他当没当上大将军,这历史上都没这号人物,他去哪里做大将军?要不你也杜撰一段,就说他做了大将军了,还是宇宙大将军呢,这样如何?满意了吧?”阮元对罗成这个虚拟人物,始终显得不是很感兴趣,但“宇宙大将军”却是历史上侯景自封的名号。这时阮元未免有些不耐烦,索性把这个名号拿出来嘲弄杨吉一番。

“你说我杜撰?我还说你那些史书都是杜撰的呢。伯元,你觉得罗成比你强,就老老实实承认,别和我说什么杜不杜撰的。外面听书的人多了,哪有像你这般纠缠不清的?”总之在阮家提到罗成的事,阮元和杨吉就免不了一场争执。

就在这时,只听孔璐华道:“杨大哥,那……那罗成后面的故事,其实很惨呢,我在家听说书人讲过一些,杨大哥你真的也想听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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