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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珪道:“伯元,你二人新婚燕尔,做老师的,原本也该送你一件大礼的,这两广是西洋特产汇聚之地,西洋之物,最精湛者,便是这钟表了。这一对怀表,我听十三行的人说,用的是西洋最好的技艺,时辰绝不会有半分差错。上面花纹,也正是相合的一对呢。伯元、少夫人,你二人回去以后,就可以定个时辰,到了那个时候,伯元你自做好准备,夫人呢,就可以遣人把加餐送过去。这样试上几次,伯元你自然也就习惯了,不会再有吃不下去的事了。伯元,你也不要再说谦逊之言,你从应乡举到今日,也不过十年光景,就有了这般出息,老夫是真心为你高兴啊,这一对怀表,今日你们就只管收下,不要再推辞了,怎样?”

阮元和孔璐华见朱珪相助,虽然也有些不好意思,但朱珪有言在先,却也不好推却,便双双谢过朱珪,收下了怀表。

朱珪在学政署盘桓了半日,即便离去,他与王杰、董诰一样,对和珅恨之入骨,但为人却谦和很多。是以阮元虽然也问起过他朝中之事,他只是叹息了数声,并未明言。阮元也在临行之际,祝愿恩师北上一帆风顺,自然也是希望朱珪入朝,得以匡扶朝政,解时局之弊了。

这数月来,阮元将自己在山东时所作诗文,和山东友人唱和之句,勒成一书,因想着山东学署之畔,有坐小沧浪亭,风景优美,湖光山色,相映成趣,是以也将此书称为《小沧浪笔谈。这一日夜里,阮元将最后几首诗编定完毕,看着时辰只到了一更,也不再读书,早早回了卧房。

只是看着孔璐华时,阮元却觉得她有些闷闷不乐,不由得主动向前走来,打趣道:“夫人怎么了?可是今日许记这一餐,那西湖鱼和东坡肉,味道不够鲜美?”

“当然不是了,这许记的东坡肉,还很甜呢。已往所见烧肉,都是以酱汁浓郁见长,这以甜气见长的东坡肉,我还是第一次尝到呢。”孔璐华道。

“那不是很好么?”阮元笑道:“若是夫人愿意吃甜味的东坡肉,那有机会回扬州了,夫人可要好好尝尝扬州的样式。论香甜,还是我们扬州首屈一指。”

“可是夫子,太甜了会不会让我变胖啊……”

“若是夫人不喜甜食,其实也无妨。”阮元笑道:“说起来啊,若不是扬州人,扬州有一道美味,可能大多不知道呢。扬州的烧鹅,可是真正的独步天下,我们做鹅可不会做得甜了,相反,倒是与夫人的孔府菜有些相近呢。”

“夫子,我虽没吃过鹅肉,却也见过鹅啊,它长得那么大,肉是不是也很肥啊……夫子,你该不会想把我喂胖,然后就不理我了,就可以理直气壮的去找文如了?”

听着孔璐华这异想天开的理解,阮元一时也有些不知所措,愣了半晌,方才笑道:“夫人,文如她到底……是哪里惹到你了?我怎么觉得,在夫人眼中,文如竟一直都是个恶人呢?”

“那你让我如何想她?”孔璐华听着似乎也有些不满意,道:“你说我不该将她看做恶人,那我还委屈呢。那日七夕佳节,我好容易备下那许多菜肴,她却在做什么?饭才吃到一半,就不想吃了,她又把我放在哪里了?你说她念着以前的主人,我可以既往不咎,那这又是怎么回事?”

阮元想着,妻子既然可以对之前的误会“既往不咎”,那么只要自己真心诚意,想来这件事是有解决之道的,也把孔璐华的双臂轻轻搭在自己肩上,双目注视着妻子一对妙目。想到妻子美丽动人,自己也不禁有些心动,好容易渐渐宁定心神,和颜悦色道:“其实也不瞒夫人,前些日子,我也找文如问过,我相信文如的话不是假的,就像我也相信,夫人原本对文如并无敌意一样。夫人的想法,我大致已经知道了,那么夫人可愿意听一听,文如又是怎么想的呢?”

孔璐华看着阮元时,只觉他语气柔和,眼神清澈,想来是不会欺骗自己的,双手靠在他双肩之上,虽略嫌这对肩膀瘦了些,却也莫名的感到了一种稳重。一时她略带戒备的心思,也渐渐舒解了开来,便点了点头。阮元道:“夫人,文如与你,出身几乎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夫人家中父母衣食,从来不致短缺,可文如她自幼便与父母分别,又是因逃荒之故,才到了扬州,所以她的心里,就会产生患得患失之感,最担心的,便是所有之物,一朝失却。说来这事也是我思虑不周,常生入府时我公务繁忙,就把常生托付给了文如……”渐渐的,阮元也将那日刘文如所言心境,一一为孔璐华道出。孔璐华终是出身富贵人家,家中父母姐弟,又长年和谐,是以一时对刘文如的境遇,也不能全然理解。可她毕竟生长和睦人家,对外人虽也有疑虑之心,终究还是通达,不致过分偏执。是以心中暗自思索之下,对刘文如的反感之情也自然淡了不少。

只是她毕竟嘴上不愿服输,虽然在阮元眼中,她眼神已渐渐柔和了下来,可还是说道:“那……既然如你所言,她并无过分之心,可她毕竟那日还是先行离席了,那……那就是驳了我的面子。既然如此,理当她给我道歉才是。”

“道歉的话,我想文如已经准备好了。”阮元笑道。“只是文如一是胆子本来就小,二是妻妾之别,你在意,她也在意啊。可是夫人也该清楚,妻妾之别,对处于妾位的文如来说,是更加不利,若是你二人有了口角,依律法她要受杖八十,夫人却可无恙。所以文如心中,对你并无恨意,却有惧意啊。不过我想着,这个结也不是不能解开,只是这解开的第一步,在夫人身上,却不在文如身上。”

“你……你是想让我主动去和文如谈谈?夫子这想法,是不是有些天真了呢?若是文如执意要和我过不去,夫子又当如何?”孔璐华说着,也有点不放心。

“夫人若是有了这个想法,只管过去与文如一叙,我相信文如,当然,也相信你。若是文如对你真的有半分不敬,你只管回来,将她不敬之处告知与我,我定当相信夫人。再说了,夫人入府这几个月,一直与我同寝,文如就算想着从中作梗,也没有机会啊?”阮元笑道。看着妻子神色渐渐放松下来,阮元也不禁问道:“不过我倒是有些不解,夫人在曲阜的家人,我也见过,都是纯良守礼之人,夫人却为何对纳妾之事,反应如此之大呢?”

“那还不是有些男子负心薄幸,害了我家出嫁的姐姐。从那之后,我才知天下之间,便是我等孔孟曾颜四族的后人,也多有薄情之人,邀宠之妾。若是我不多个心眼,万一遇上的是我家姐姐嫁的那般人家,我这一生又该如何?”孔璐华说着说着,也终于把出嫁之前,在家中听闻的外面人家妻妾不谐,夫妻不睦之事,一一告诉了阮元。

阮元听着,也殊无愠色,而是一如既往的和气,道:“不想夫人曲阜诗礼之家,竟也有这些不睦之事。这样想来,也是我之前对夫人的关照少了,夫人入府这么长时间,我才知道此时,该是我给夫人道歉才对。”想到这里,看着眼前的妻子,又是爱怜,又是欣喜,竟再也矜持不住,双手一送,将孔璐华抱进了怀里。

孔璐华不意阮元竟在此时,第一次对自己有了这般亲近之举,也一时害羞得双颊晕红,可愣了半晌,却没有放开阮元,而是双臂下弯,也紧紧抱住了他,顿觉身上暖意大增。她也再忍不住,对阮元道:“都是你不好!这些家事,之前也不和我商量,竟让我以为你全无主见呢。家中弟弟到了伯母那里住,不想伯母她……她一直想独揽我孔家大权,于氏家人,出入孔府全无忌惮。甚至……甚至还屡次问起弟弟,说要代用孔府印信……”说着说着,也不禁掉下泪来。

阮元这才知晓,原来孔璐华之所以之前闷闷不乐,乃是因家中来信之故。信是孔宪增代孔庆镕所书,言及于氏多番讨要家中印信,甚至强迫孔庆镕在任用于氏家人的文书上署名。孔璐华与孔庆镕的继祖母程氏此时尚在,为维护孔府权威,自然不依,收了印信说什么都不愿交出,于氏几乎每日都去索要,数月之间,孔府已是一片乱象。孔宪增早已出了大宗之家,对大宗内部的权力之争,无朝廷强令则不能轻易过问,是以也只能看着孔府内耗,一时想不出办法。

阮元听着,虽然对夫妻之事尚有顾虑,可眼看妻子柔弱之态,也不禁心生怜惜,渐渐将孔璐华抱得紧了,只觉妻子虽然瘦弱,可身子柔软,竟是说不出的舒适。心中略一沉思,道:“既然夫人和上公都没有办法,想来这件事只靠孔府一家之力,是不好处理的了。不过我想着,孔府与太上皇之前交往颇多,圣驾亲临曲阜的诗文,我都见过不少。孔家既是圣裔,即便寻常官员介入,只怕说起话来,也显得分量不足。可若是将此事上奏皇上和太上皇,说不定能有一个让大家都信服的公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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