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上谕写了什么?”
“太上皇有旨,说他不日即将返京,又说回了京城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和皇上亲审匪首,还说若是匪首在京城有什么闪失,从你我到刑部,都要一例问罪……诚斋,太上皇这是怎么了?这匪首太上皇从未见过,寻常有了奏报,击杀这等头目,太上皇也从未如此看重,到底是……”和珅想着这件事,也暗自觉得不太对劲。
“我明白了。”福长安道:“致斋,一定是董诰,他现在代管着刑部,一定是他的主意!致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董诰明明去年回家守孝去了,这才一年啊,太上皇就让他回了朝廷,还特意叫到了承德!致斋,你说太上皇他……若是这样,咱们只怕也不好办了啊?”
和珅倒是依然冷静:“他能做什么?董诰眼下不过是署理刑部尚书,大学士没了,军机大臣一时也做不得,刑部不过掌刑狱之事,若真是天下有变,又有何作为可言?至于王三槐……就算他在太上皇面前胡乱言语,太上皇能听多少?这事倒是没你想得那般困难。”
就在这时,外面一名笔贴式忽然敲了敲门,道:“和中堂、福大人,和中堂家的刘大管家到了,说是有急事要告知和中堂。”
“他有没有说是什么事?”福长安提前问道。
“说了,说是……和中堂的夫人有些不对劲,只怕……”话音未落,和珅已放下了手中的上谕。
“诚斋,夫人眼下情况危在旦夕,我只怕……军机处的事,还是你先办着,我心里有数,这一时半会儿的,天塌不下来!”说罢,和珅便戴好官帽,收拾得几件身边常备之物,随着那笔贴式出门去了。
回到家中,看见冯霁雯时,和珅心中也是一阵酸楚,只见冯霁雯卧在床上,面上几无血色,看着自己,双眼勉强睁开了些,也是全然无力,看来这一次夫人是多半熬不过去了,即便运气再好,只怕也就在这一两日间了。不由得安慰冯霁雯道:“夫人……我回来了,有好消息,这次讨平匪首,太上皇已经定了,要给我升爵位,我要升公爵了,再过半个月,你也就是公爵夫人了!”
“致斋,你……你还真是糊涂啊……”冯霁雯看着和珅依然贪恋官爵,不由得如此应道,不过她气力已衰,这几句话说的也全无力量,几不可闻。和珅只好先取了些水来,喂她喝下。冯霁雯却对身旁几名侍女摆了摆手,示意下人们都先退下,一时之中,屋内只剩下了和珅夫妻二人。
“你……若是我真的贪恋这些权势名爵,那……那你说我当年,还嫁你做什么啊……”冯霁雯无力的笑道:“只是……眼下朝廷之中,我看天也要变了,只怕……只怕你官爵越高,日后反越是不易,倒不如……不如先想想退路为好……”
“夫人你说什么呢?我是当朝宰相,这天下大事,太上皇和皇上之下,就都是我做主了,我为何要想退路啊?”和珅道。
“外面的事,我……我也有些耳闻的,太上皇……只怕太上皇也快……”冯霁雯眼看自己已经病重不治,说起乾隆身体情况,也不愿再行遮掩。“致斋,你也该知道,若是皇上亲政了,只怕第一件事,就是拿你开刀,你……你平日收的那许多财物,若是皇上真来抄家了,你……那不赦之罪,你逃得掉么?致斋,我想你还是……还是尽早把家中财物散了,或许还能……”说着说着,声音也逐渐微弱,只好歇息片刻,再行言语。
“夫人不用担心,家中眼下哪还有多少财物?这些年外面送的礼,咱们都没有收。”和珅看着妻子病弱,也只好如此安慰。冯霁雯又饮下些水,才渐渐有力气继续说话。
“你……你少骗我了。今年二月初,我在后园亭子那里散步,忽然发现,那里假山背后竟然松了一块,我过去看的时候,才发现假山下面,原来……原来还有一条密道,里面有个门,我没有钥匙,自然开不得,但那个门可不小啊……致斋,那里就是你藏银子的地方吧?还有,家中的书房,或许湖下面,也都有……”冯霁雯看着和珅脸色,已渐生惊恐之状,看来家中藏有大批财宝,当是实情。
更何况,和珅在外还有无数田宅、当铺、房产,每一部分都值不少银子。
“夫人,我……”和珅看着妻子责问之状,也再说不出安慰之语。冯霁雯上年便已郁郁寡欢,到了二月之后,更是茶饭不思,精神恍惚,终致重病垂危,看来也和自己这些财产有关。
“或许也不全是你的错,我……你受贿贪财,结党营私,我想着也有十七八年了,难道我真的一点都不曾起疑么?可最后,我还是……其实你说的也对,冯家早衰落了,我若离开了这个家,也过活不下去了,今日你堕落至此,也有一半是我的责任。我……我也不再是当年……”说到这里,气息又渐渐不顺,和珅听了,也不觉凄然。
“夫人,都是我不好,你平日居家,从未受过旁人一分一毫的礼物,这些事和你又……”和珅虽也想安慰妻子,但转念一想,如果不是自己招权纳贿,已至不可挽回,妻子又怎会如此忧心?或者说,害死冯霁雯的人,可能就是自己,后面的话,也说不下去了。
“都二十年了,你说……其实这些事,早就是定局了,我多说又有何用?但致斋,我死之前,还有最后一个疑问,这次……这次你说实话罢,你是从何时起,开始收人财物,培植私党的啊?我初嫁你那十几年,也有人来过家里,你那时正直得很啊?后来却为什么……我想起来了,李侍尧,就是李侍尧当年的事,后来你就变了,是不是?”冯霁雯道。
“夫人说的不错,但是……不完全是因为他。”和珅道。
“我记得大概就是那个时候,我看你……你有些不对劲了,只是……只是我一直相信你,又过了十年,你才终于遮掩不住。你说不全是他,那还有……还有谁啊?”冯霁雯问道。
“还有阿桂。”这个名字却是让冯霁雯始料未及。
“当年的事,我后来也想过,若只是李侍尧,或许我背地里收些财物,也就罢了。虽算不上一文不取,可你也知道,这朝廷里,背地里收些银钱田产,本就是正常不过的事。我当时也没想过要把事做这么大,但是那一年,阿桂……”冯霁雯虽不理解和珅之意,但看他神情,似乎说的又是实话。
“李侍尧的事,是乾隆四十五年,阿桂那件事,是乾隆四十六年,夫人也真是聪明,只是这两件事离得太近,倒是把你瞒住了。”和珅继续道。“乾隆四十六年,苏四十三在甘肃反抗朝廷,当时皇上是准备让我和阿桂一起前往督战,途中阿桂受了疟疾,一连两个月未能前进,我就先到了前线。当时军中将领,主要是海兰察和额森特,都是大金川那一仗打出来的宿将。”
“但我到了前线两日,他们二人竟只字不言进兵,我心下疑惑,也将他二人叫在一起,问他们不进兵的缘由。海兰察当时就说,敌人往往开掘深沟重壑,我军一时前进不利,此战不在速胜,而是要步步为营,一一拔除敌人要地。但我想着,我大军在那里驻扎,也有两个月了,竟然还未取得多少战功,这般迁延不进,是真如他二人所言,还是他们故意欺瞒于我?我对他二人也不愿多信,后来听额森特说,之所以不进兵,还有个缘故,就是敌人善于伏击,我军不谙地形,若是真被伏击了,得不偿失。当时我就有了主意。”
“那时我军驻扎之地,不远处有片山地,叫水磨沟,说是沟,可其中却有一片高地,最易居高临下,窥视四周。既然额森特说了敌人善于伏击,那我军占据高地,便可一览无余,又何惧他伏击?更有利的一点,是那高地原本并无敌人据守。所以我次日便召集将士,要他们去把那块高地夺下来,可海兰察说什么也不愿意,非得说大金川之时,便是步步为营,此地形势与大金川类似,不可贸然出击。我听他言语,难道这还不是惧敌么?我想着只要我军占了山地,便可居高临下,就算敌人前来攻山,又有何惧?当然了,我也不是马谡,出兵之前我有准备,只让海兰察前去攻山,额森特所部分了一队人马,前往寻求水源,保证攻山得手,也不会被敌人断水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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