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若说这番计策,先前臣或许还有疑虑,可眼下皇上已将实情告知于臣,臣也自然有应对之法。”阮元这便开始,将京城各路禁军调任之事,一一向嘉庆言明:“京城各营之中,前锋营眼下的统领是德麟,他虽是福长安的侄子,但毕竟继承的是文襄王一脉,臣以为,他与福长安关系未必亲近,若是京城有变,他的反应应该是按兵不动。而护军营的八个统领,虽然也有永鋆、永硕和台费荫亲近和珅、福长安,可毕竟还有一半的统领,是愿意跟随皇上的,更何况,护军营将士不得擅离职守,即便和珅想着有些动作,他们能做的也只是开启宫门,这件事,皇上同样做得。是以臣想着,眼下最关键之处,就是步军统领、銮仪卫和侍卫处三路人马了。”
“这步军统领衙门,和珅执掌了二十年,根基最是深厚,正因为如此,皇上需派遣一名望、爵位兼备之人,替换和珅的九门提督,而这个人,又必然是和珅也想要争取的关键之人。若是皇上必要与和珅一决胜负,皇族之中,和珅也必然要有依靠之人。这个人,臣以为就是定亲王。”
“你是说绵恩?”嘉庆似乎也有些疑惑。
“不错,皇上被立为太子之前,对于究竟何人可以成为太子,朝臣中多有议论,主要是皇上和成亲王。可大多数人都不知道,其实当时定亲王也曾被人提及,只是他是皇孙,是以关注的人,并不算多。可即便如此,能与皇上争夺皇位,足以为和珅所依靠的,也只有成亲王和定亲王二人。但和珅不会选择成亲王,因为即便当年的太上皇,都没有选更年长的成亲王做太子,在群臣民庶眼里,成亲王便已失去了做皇帝的可能,但定亲王不是,所以和珅如果想选取皇族之人作为同盟,多半就在定亲王身上。”阮元分析道。
“可是,以朕之见,绵恩素来是个小心谨慎之人,他阿玛,也就是我大皇兄,生前又不得皇阿玛信任,只怕他本人也没有那么大的野心啊?”嘉庆问道。
“皇上所言甚是,但和珅也是知书之人,深知君臣大义不可违的道理,是以他不到万不得已,也不会用最后的办法。若是他交结定亲王,多半只会以议政王大臣之类的名爵相诱。即便如此,臣想着定亲王既然谨慎,也不会答应,可若是和珅再降低一些条件,只要求定亲王声援于他,那定亲王或许就不会再有异议。是以依臣之见,皇上应该在之后几日,就让张公公去联系定亲王,许他九门提督、护军统领之职,只要他可以帮着皇上,假意与和珅通好,就可以让和珅彻底失去靠山。”阮元对于应对和珅之事,这些日子也早已暗中思索,是以这时说了出来,每一句都是有条不紊。
“若是和珅许给定亲王议政王大臣,朕只给他九门提督,这……这会不会显得朕小气啊?”嘉庆笑道。
“不会,文武选任,大权只在皇上,皇上能许给他的,都是定亲王看得见、摸得到的,却要比和珅虚无缥缈的承诺更有价值。随后,皇上可以告知定亲王,若是和珅只要求他力保自己宰臣之位,就答允他,但更高的爵禄,暂时不要认下,以免和珅察觉其中异常。此外,还请皇上告知定亲王,向和珅讨要九门提督一职。”阮元道。
“阮侍郎,这不是开玩笑吗?和珅怎么可能把他做了二十年的九门提督,就这样给绵恩了啊?”嘉庆似乎也不理解其中道理。
这些依然在阮元掌握之中,只听他继续道:“皇上,若是定亲王丝毫不加索取,空口与和珅立约助他,和珅只怕会更加猜忌定亲王。而臣想着,和珅会让出九门提督一职,原因有三:其一,若是太上皇那边有变,依国朝礼制,和珅便只能暂住皇城,不能回府,而三日的宗室值夜之后,也定当轮到和珅值宿。是以和珅一人,内外不能相顾,步军统领衙门的两位郎中和舜武、吉纶,臣看他们履历,都是官学出身,经考试方得授官,且不论他们是否会与和珅共谋,仅凭郎中之职,也调动不得人马啊?”
“其二,福长安现下还是銮仪卫内大臣,有銮仪卫的人马在手,和珅有恃无恐,况且銮仪卫就在皇城之内,有地利之便,即便绵恩得了九门提督,反过来就挟制和珅,和珅也有退路。其三,和珅自忖执掌步军统领衙门二十年,其中必然会有人亲附于他,即便绵恩授了九门提督,一旦他与和珅针锋相对,和珅只需假称绵恩谋逆,想来军中自会有人助他,再或者,军心也要乱了。是以他会有恃无恐,反而会同意交出九门提督一职。”
听了阮元这些分析,嘉庆也不禁有些忧心,又道:“其实和舜武和吉纶,你不用担心,皇阿玛曾与朕说过,他们是皇阿玛派到步军统领衙 门的人,跟和珅不是一路的。但即便如此,朕能够制住九门提督,和珅手里,却还有銮仪卫啊,另外侍卫处那里,朕也担心,淳颖一个人控制不住。”
“銮仪卫的关键,在銮仪使诚谋英勇公。”阮元对于这部分兵马,也已经想好了对策:“英勇公是先文成公之子,与和珅、福长安绝不会共谋。但即便如此,英勇公本人心性,在下却也了解,即便皇上下诏,让他与福长安相抗,只怕到最后能赢的还是福长安。所以,能使英勇公反制福长安,让皇上掌握銮仪卫的办法,臣以为只有一个,就是让那彦成奉旨,去銮仪卫协助他伯父。”
“那彦成大人是臣同科,他心性才干如何,皇上清楚,臣也清楚,当然,福长安更清楚。是以或许此时,他身边便已有了福长安的人刺探情报。但即便如此,福长安也不敢逾越国制,譬如宫中有变,是在甲日,则后面乙丙丁三日,王公大臣俱要留宿皇城,此时福长安出入不得,那大人却还有机会在丙日归家。臣的想法,是丙日之时,一方面,皇上将诏旨传到英勇公府,授予那大人之母,此诏旨当分两层,表层仅言英勇公一家辛劳,予以加级之事,却将调兵诏令写在里层。同时,臣将皇上传旨的消息告知纪昀纪大人,再由纪大人转告工部彭大人,彭大人是那大人上司,让他在文卷转送之时将此消息告知,也就够了。当然,臣只会告诉纪大人有旨,却不会说旨意为何。那大人从来明白事理,归到家中,见了母亲,知道诏书有异,自然知晓下一步如何行动。”
“纪昀和彭元瑞……阮侍郎,这其中有何门路啊?”嘉庆问道。
“只因纪大人和彭大人,是和珅、福长安不会监视的死角。”阮元道:“眼下皇上在密谋,和珅与福长安也定然在彼处合谋。他们手上有銮仪卫,定然也会利用职务之便,刺探一众手握实权之人,吏部、兵部各位大人,只怕行径已尽在他们掌控之中。可纪大人与彭大人不同,他二位正是因和珅猜忌,才被按在礼部和工部这两个实权最低的位置,长年不得变动。二位大人品行高洁,素来与和珅不睦,可和珅却反倒会认为,二位大人既无兵权,又无财权,对自己没有威胁。而且即便是銮仪卫,能刺探消息,又能为和珅所用者,臣想来也不多。所以和珅不会在二位大人身上,再另派人盯着了。”
“其实,臣前后行止,纪大人看得最是清楚,臣数次前往兵部,礼部却不加阻拦,便是纪大人从中相护之故了。而后臣在宫中,也是纪大人主动相问,才把信传了出去。皇上,正是因为朝廷之内,尚有这许多忠良正直之辈,这大清的江山,才最终安然无恙。”这时回想那一夜的诸般计谋,阮元念及一路艰难险阻,也不由得感慨道。
而后来,銮仪卫一路的变动,也果然如阮元所言,阮元在初五日休息之时,悄悄将写有“皇上传旨府上”的字条给了纪昀,又在他手上写上“彭”字与“那”字,纪昀当即会意。随后字条由纪昀转交彭元瑞,彭元瑞又交给了那彦成。福长安的亲信只知道阮元曾与纪昀有过一番谈话,可当时阮元在屋内,言语并无异常,隔着门户,这些细小的行动他们也看不出来,加上纪昀本来就不是重点盯防人物,这些细节遂被福长安漏了过去。而工部之内,盯着那彦成的亲信也只知道彭元瑞与他交接过部分文卷,却不知文卷中竟附了字条,交接文卷在工部也是常事,福长安又怎会在意?可恰恰是这两个最不被关注的细节,让銮仪卫的兵权尽数落在了阿迪斯手里。
随即初五日晚,那彦成就将诏旨在家中交给阿迪斯,而嘉庆和阮元的瞒天过海之计,也果然收到奇效,甚至在那母和云仙接旨时,也不知另有夹层。直到那彦成归府,说起宫中字条,三人方细细察看,找到了下面一层的调兵诏令。虽然福长安也派了亲信盯着英勇公府,可英勇公府戒备森严,亲信难以进入,只在外面听到了嘉庆给阿迪斯和那彦成加级之事。后面密旨事宜,那彦成也只是与妻母密谋,福长安的亲信根本无从下手。
所以,初六日福长安一派出亲信报告入宫之事,这些亲信便立时暴露,尽数被阿迪斯与那彦成俘获。福长安在銮仪卫的根基,却不比和珅深厚,此时眼看福长安已成瓮中之鳖,銮仪卫又有何人敢与阿迪斯伯侄相抗?一时之间,銮仪卫便即易手,福长安只觉大事已成,却不知反中了嘉庆的埋伏。
至于侍卫处,也是一样的办法,一方面,嘉庆先联系好了淳颖,约定事成之后,只罪和珅、福长安二人,富察家其余亲眷一律不得冒犯。一方面,嘉庆和遣人告知永瑆,重新提起万寿寺之会,希望他和淳颖一道,暂行掌管侍卫处对抗和福二人,并与永瑆约定,事成之后,准许永瑆入军机处。这样一来,侍卫处的兵权,也就被嘉庆控制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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