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兰泉先生见笑了。”阮元笑道:“其实于在下而言,眼前最要紧的,自然是浙江海寇、亏空两件大事。不瞒先生,在下出京之前,家父也担心在下溺于学问,竟忘了民生要务。但在下却以为,民生海防之事,是朝廷国家的根本,眼下自然要先办,可一世之民生,终究只是一世之事,我等学圣人之言,承先王之道,这心中,便不能只有一世之计,也该有万世之长策。先生不与官场中人来往,也再不涉官府之事,那在下再以此相问,就是自讨没趣了。可听了渊如兄所言,先生就隐居在此,距离在下不过一步之遥,先生政事之外,学行也是当世一绝,所以若不能见先生一面,有所讨教,那或许就是在下终生之憾了。其实另有一事,倒是要先请先生见谅才是,先生学兼汉宋,在下与渊如兄却是奉汉儒为宗,不免气量狭小了些,还请先生勿怪。”
王昶看着阮元神色,确是真诚,既然阮元已经言明不再讨论政务之事,自己再行相拒,就显得刻薄了。便即答道:“阮中丞,其实你去年的时候,还在浙江做学政吧?你的事,也不只有浙江的学生知道,他们行遍天下,自然也把你取士求实,不拘一格的清名传到了这里。你遵奉汉儒不假,却也不是唯汉是尊的偏狭之人。这许郑之学,也是老夫治学之所宗,治学之际,明训诂,知源流,方是进而阐明圣贤大义的根本。这样说来,阮中丞治学的方法,并没有错,却不知中丞还有什么不解之处想问老夫呢?”
阮元道:“难得兰泉先生学问通达如此,这样看来,倒是在下浅薄了。兰泉先生推崇许郑,正与在下相同,但在下却想着,这许郑之学,眼下最大的难处,已不是其中字句要义如何,而是浙江这许多书院,根本就不愿讲这经术之事了。在下在杭州这三年,对浙江书院,了解颇多,其中十有八九,仅以讲求八股,供生员应试为业,而经术之关要、圣贤之本意,能得而授之者十无一二。长此以往,学子便也只会将四书五经、圣人之意,作为应试登科的晋身之阶,却不会有人再去精研圣贤之道了啊?所以在下想着,若能在浙江使民生、海防之事有些起色,民力得纾,亏空赔补得法,就再另立一所学院,不事八股,以经术为本业,其他小学、正史、算学、天文、地理之学,若有人愿意来学,便也一应教授。兰泉先生,在下在浙江督学三年,深知即便有了选才不拘一格之心,可许多学问之中,并无精专之人,又谈何选材呢?所以只有施教不拘一格,选才才能不拘一格,先生觉得,在下这些想法,有没有些道理呢?”
“阮中丞高瞻远瞩,老夫佩服啊。”王昶听着阮元的计划,似乎也略有所动,但依然从容道:“只是这施教之事,也需有精于学术之人,才能传道于他人啊?不知阮中丞心中可有什么人选呢?”
阮元道:“不瞒兰泉先生,渊如此番愿意与我同下江南,便是与在下志同道合,希望兴修学校,再兴经术。只是渊如也清楚,眼下有兴建学校之志者,也只有他一人,还是为难了些。但渊如和我说起先生在此隐居,所以在下斗胆,想请先生与江浙名士之间,为我等举荐一二。若有其他精于学术的同仁愿意与我等一并兴学,在下不胜感念之至。”
王昶一时不答,转而看着那位与阮元同来的老者,问道:“阮中丞,这位老先生却又是何人?我家中下人前日与我说起你们一行,说确有三人不假,可并没有年长的老先生啊?看先生这般年纪,只怕老夫也要以兄长相称才是啊?”
阮元也笑道:“让先生见笑了,其实这位老先生,是在下的授业恩师胡西岑先生。西岑先生曾在萨诚恪公幕中相佐,是以对于入幕之事,了解颇多。这次在下授了巡抚,一时无人可用,所以西岑先生不辞劳苦,愿意与在下一道南下。”
这番话说来客气,可王昶听着,却是心中一动,他与萨载同朝为官多年,深知萨载才干出众,胡廷森能被萨载赏识,留作幕僚,那就说明他绝非平庸之人。这样看来,阮元可能对于巡抚之任,也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而阮元带胡廷森前来,或许还另有一重心意,便是暗示自己,既然比自己年纪更大的胡廷森都可以入幕相佐于他,自己又有什么可推辞的道理呢?
想到这里,自觉与其继续拒绝阮元,不如先退一步,看看阮元的态度,便道:“阮中丞,这兴建学校之事,我可以助你为之,你说学校无人主讲,也没关系,老夫活了这许多年,别的不说,书还是读过不少的,这件事在我看来,也并不难。若是阮中丞幕中有不决之事,也可找老夫参赞其间。若是我这样回答,阮中丞可否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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