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那我就放心了。”孔璐华看着刘文如心绪渐已平复,也对王琼道:“碧云姐姐,这‘诗社’之事,我本来也是有这样的想法的。当年在杭州的时候,若是也有碧云姐姐一家为伴,说不定我们早就有了诗社呢。不过我家之事,姐姐也当清楚,家中夫子今年入冬以后,便可除服,到时候我们又要离开扬州了,能和姐姐相处的时日,也只有今年一年了。所以强立个‘诗社’的名字出来,却也没有必要。但我想着,今日咱们这么多人聚在这里,称一句‘诗会’,总是没错了。不如依我之意,今日我等之会,便称作‘曲江亭诗会’如何?虽然不叫诗社,可我等诗会之后,若是还有闲情,自可吟诗酬答,无诗社之名,也有诗社之实了啊?今日过后,我等便将唱和之诗结集,如此,‘曲江亭诗会’之名,自可传于后世了,你们看如何呢?”王琼字碧云,孔璐华便以字称之。
“嗯,如此也好。”王琼自也是开明之人,并不拘于诗社诗会之名,道:“既然经楼夫人都这样说了,那我们今日之会,日后吟咏酬唱之诗,便都算 ‘曲江亭诗会’之作了。有此一会,却也不枉我们平日诗文上一番心血了。夫人,您是圣人之后,又是我等中诗做得最好的,今日这主持诗会之人,也自非夫人莫属了。”
“姐姐说哪里话啊?我这平日不过闲来吟咏几句,哪里及得姐姐文才呢?”孔璐华也忙谦辞道。
“经楼夫人,今日这诗会,若不是您来主持,日后咱们出门遇上那些个俗人,也说不出口啊?”王家女眷中又有一位少妇应道,这少妇名唤王燕生,字凝香,乃是阮亨之妻,只是出身王家,是以坐在了王琼之侧。看着孔璐华尚有婉拒之意,王燕生也不禁补充道:“眼下这世道啊,若只是咱们两家人,却还好说,可外面的情况夫人该比我们清楚,有的是那只读死书的腐儒,平日诗文做得尚不及我等一二,便只知道用那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言语,前来恫吓我等。夫人那《红楼梦我家中人人爱看,只有一件事说得却不好,为什么女子未嫁便是珍珠,嫁了他人,就成了死鱼眼睛了?若是按这样的说法,我们今日齐聚之人,除了涧芳侄女,不都是已嫁之人吗?这样说来,倒是我们里外不受人待见了。夫人出身圣裔,言行自是奉圣人准则的,也只有夫人为我等做个主,我等在此雅集吟诗,方不致为外人数落了去啊?”阮王两家九女之中,此时尚有王豫甥女季芳和王氏表亲鲍之蕙二人,听了王燕生之言,也一并点头相应。
“哈哈,凝香,我与你相识也有些时日了,却不知你对这些旁人言语,还这般在意啊?”孔璐华听着王燕生之言,也不禁笑了出来,但她也清楚,这些外人言语,本也是阮王两家女子在外最容易遇上的质疑,若是自己不能解决这些争议,两家女眷日后出名在外,只会招来更多流言蜚语。便也向诸女道:“既然大家都这样说了,那这诗会主持之事,我也不能再推辞了。不过方才听了凝香之语,我也知道,不仅凝香,或许我们在座所有人,都曾经被人问起过,外人常言‘女子无才便是德’,那我们为什么还要吟诗作对,以诗才相长呢?还有,许多闺阁中人,空谓未嫁之女为珍珠美玉,却信了那书中之言,以为我等已嫁女子,便是所谓鱼眼,这样说来,我们今日与会之人,又算得什么呢?这些事,我也有自己的想法,今日就说给各位听听,日后若是我等再有相聚吟诗之事,自不怕外人再多嘴了。”
“这德才之事,我清楚,历来外面便有那些才学尚不及我们的男子,自觉诗文书史,不及我等十分之一,便自作聪明,想着用这所谓德才之语迷惑无知之人,其实大谬。若是女子只需有德,那为何言及男子之时,对于男子之德,他们便不再留意?难道男子只有才学,便足够了吗?其实德行人人皆需有之,本不限男女,尤其是我等众人,可有一人德行上有所不足啊?是以若是外人再用那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的鬼话,来讥刺我等吟诗作对,我等自可答上一句,论德行,我等并无亏欠之处,既然如此,女子德才兼备,又有何不可呢?”
“至于闺阁之女,还是已嫁之妇,我想,那话本中的言语,各位也不必如此当真啊?正所谓,尽信书不如无书,那撰写话本之人,或许家中多有他故,是以对已嫁之女亦多怨言,可即便如此,难道他说的,就都是正确的吗?那样难道我们还要称他一声圣人不成?既然那人也并非圣人,我等又何必拘执于一句死鱼眼睛呢?而且我想啊,女子无论出嫁与否,最为关要的,乃是自身要有才学,我等通诗文、读经史,言语自然不落男子之后,也自然出于寻常女子之上,若是我等都有这个自信,他日再有人用这般言语嘲笑我等,我们便直接将自己所作诗文拿出来,让他们看看,究竟是这未嫁的珍珠好呢,还是他们所谓的‘死鱼眼睛’更胜一筹呢?到时候啊,那些多嘴之人,也只会自取其辱罢了。”
诸女听着孔璐华言语,既是有理有据,又不废世家礼数,正是回斥那些俗论最好的答案,也是连连称赞,一时不绝。王琼也点头道:“夫人果然才学见识,均出于我等之上啊。俗人那些言语,我以前想着,总也觉得不对,可就是说不清其中道理,今日听夫人一言,真是茅塞顿开,夫人之言,可为天下学诗女子之至论了。”
“碧云姐姐,你这样说啊,我也有些不好意思呢。”孔璐华笑道。
“好啦,夫人,各位姐姐,其实我倒是从来没想过那许多,咱们在家里,夫子和王先生都是明理之人,自然不会限制咱们作诗啦?”唐庆云也主动提议道:“而且今日出来,我们本就想应着这江畔风景,作诗联句,却怎么过了这么长时间,竟连个题目都没想出来呢?夫人,要不还是你来吧,咱们寻个可以写的风景,然后……每人至少赋诗一首,方才算是入了这个诗会,你看怎么样嘛?”她在阮家四女中年纪最小,言语也最为天真,看着一行人一直闲谈,迟迟没有拟定作诗题目,也开始向孔璐华撒娇起来。
“好啦,好妹妹,就你着急,待会儿若是你做不出好诗,第一个就罚你饮酒。”孔璐华也对她笑道。
“夫人,我可早就准备好了,今日无论夫人出什么样的题目,我都能做得诗来!”唐庆云对自己吟诗之才,可是非常自信。
“好啊,那我就不客气了,可是古霞妹妹,今日作诗的并不是只有你我啊,这许多人都等着作诗,若是只用一二题目为限,岂不失了作诗之乐?”孔璐华也笑道:“所以啊,我们今日就各自择这曲江亭畔一物作诗,也便够了。若是想着今日相聚不易,作诗感怀,亦可为之。总之今日作诗,乃是结集之用,却无需比个高低,如何啊?”
“夫人,规则就这样简单啊?”唐庆云似乎有些不过瘾。
“那好啊,今日给你单独出一道题,你看这绿柳之下,多有落花,那今日你只许写落花。而且,只许你压‘飞’字韵,若是写不出来,你要给我们每个人罚酒一杯!”孔璐华看着唐庆云跃跃欲试,又怎能继续客气?便直接送了她一个难作的题目。
“夫人,不会吧,就我的这么难啊……”
“这是你自己要的,不许反悔!”
……
不过,两家女子均是雅好诗文,吟咏不绝之人,是以听了孔璐华出题,很快便各自成诗一首。唐庆云虽被限了题目韵脚,却反而诗兴大发,阮王两家九女之中,竟是她第一个将诗作成,看着孔璐华尚在她之后半刻,方才完作,也主动上前笑道:“嘻嘻,夫人还给我出题呢,没想到,自己写得却这样慢呢。”
“古霞妹妹,作诗在精不在快,你写的这样快,却写了什么出来啊?要不然,也给我看一看如何?”孔璐华言笑之下,也是童心渐起,竟不再顾得规矩,只夺了唐庆云手中诗篇过来。唐庆云也不甘示弱,转手便将孔璐华那幅素笺取了在手。二人看向对方诗作时,只见
唐庆云所作乃是:
开窗吟好句,花落午风微。檐外绿初暗,枝头红乍稀。
蜂愁半园减,蝶梦一篱围。别艳常飘瓦,余香尚惹衣。
纷纷随雨湿,片片送春归。料得侵樵径,应如满钓矶。
苔钱相恋恋,柳絮亦飞飞,莫道韶光老,青梅结渐肥。
孔璐华所作,乃是一首《咏莲房:
一片波光十里塘,红衣零落结莲房。
蒂通藕节含秋水,心带荷香倚夕阳。
翠干亭亭悬碧盏,绿棚点点嵌珠囊。
诗情比尔当何似,都向玲珑空处藏。
“夫人,这样看是我赢了呢。”唐庆云得意道:“方才我写得快,却写了八十个字,夫人写得慢,却只成了七律,所以啊,还是我更厉害对不对?”
“你少得意!”孔璐华好胜心起,却也毫不相让,道:“你这明明就是把以前的习作抄了一遍,来凑数的!你说今日风和日丽,你这诗里,却为何有个‘雨’字?分明是你不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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