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数日,阮元每至入夜,也一直在船上秉烛沉思,缮写奏折,似乎明知自己即将调任,阮元还是希望可以把自己总结的经验留给后任,以便更革漕务。
六月之末,二进漕船终于抵达天津,开始交卸漕粮。阮元也另外寻了快船,与孔璐华一道入京。这次阮元参见嘉庆却也顺利,只入京第二日便被安排了圆明园引见。阮元到了觐见之时,便即早早入宫,可是眼看先前嘉庆最为信任的张进忠已经不在宫中,带领自己入内的内侍已经换成了曹进喜,阮元心中还是多了些落寞之感。
而这日阮元入觐之前,却意外的多等了半个时辰,嘉庆这一天最先召见的,是英和与王引之,看来二人奏对之事甚多,嘉庆一时不能议决。果然就在这时,王引之正对嘉庆上言道:“皇上,如今江淮大旱,直隶只怕也会受到波及,臣料及今年米价必定上涨,诚如此,则百姓必然不安。京仓向来看守森严,不能轻易向京外支用,但如今形势,百姓若不安,难免再生变故。所以依臣之意,今年入秋,当发京仓贮米,接济直隶各府县,如此要紧之时,皇上当以百姓为重,不可拘于定例。”
“你说得对。”嘉庆也点头道:“下个月朕自会派遣得力之人,向直隶分发京仓存粮,这件事,你说得很及时啊。”
“还有,先前各大臣商议加修圆明园宫墙一事,臣亦以为无需如此。”王引之又补充道:“宫中宿卫,在人不在墙,若京师禁军仍如先前一般,平日无所事事,一旦有变,便即不知所措,那即便加修宫墙,又有何益处?若禁军勤加训练,深知守护宫禁之责,如今圆明园宫墙本已不低,又怎会又贼人轻易入内?是以臣望皇上务其本业,无需在宫墙之事上,再行铺张了。”
“王引之,今日见你奏事,朕方清楚,你是敢言他人所不敢言之人啊。”嘉庆也对他赞许道:“宫禁之事,本是朕一时出言,可其他大臣呢?听了朕这样一说,居然一点异议都没有,其实朕说完之后,也清楚这并非治本之策,能直言加修宫墙不妥之人,你还是第一个。朕先前以为你只是精于学问,不想为政之事,你也自有一番气度,难得,难得啊。英和,你今日所奏,还是先前所言,豫工事例不可骤开之事吗?”
“皇上,朝廷之中,设官分职自有常法,然捐纳之官,多猥葸之辈,先前李毓昌案,王伸汉便是捐纳补官,似此等贪鄙之人,又如何能为朝廷做表率呢?”原来,因上年天理教之役,河南、山东数县被天理教徒破坏,这一年东河又出现决口之故,嘉庆正在商议是否需要临时加开河工捐纳之事,即所谓豫工事例。如此河工捐纳虽为公款公用,但作为补偿,朝廷拿出的却是官缺,严格来讲依然属于卖官,是以英和对此并不认同,道:“皇上,这国库开支加增,要在开源节流二事,节流之事,如今臣看来,木兰秋狝,可间岁一行,谒陵祭礼,亦可三年一为之,而开源一事,臣看来亦多有不足,眼下新 疆多次上报,该处矿苗充足,足以招募流民开矿,上可增国家金银岁入,下可解百姓流离之困。若能开源节流如此,又何必加开豫工事例呢?先前朝廷亦多有捐纳,可是并非治本之策,反倒是官员之中,多用捐纳之人,竟污了官场风气啊?”
“英和啊,你说的这些,朕又何尝不清楚呢?”看起来,嘉庆也不认同多开捐纳之事,只好对英和道:“只是朕想着朕即位快二十年了,无功德于百姓不说,对蒙古宗藩也并无更多恩典,若是果真依你之见,木兰秋狝间岁一行,朕只怕蒙古王公心生不满啊?至于开矿,今年朕批准开发的矿苗,也不少了,塔尔巴哈台的金矿、巴里坤的银矿、陕西的铁矿、吉林的六处煤矿,可这些矿能不能开出来,目前尚未可知,若是再加开矿源,矿开不出来尚且无伤根本,这些矿苗附近,大量聚集流民,若是有为乱之事,又当如何呢?朕倒不是说开矿错了,只是凡事总要循序渐进啊?可这些矿产能开采出来,最快也要一两年工夫,豫东河工可等不起啊?当地受灾的百姓,也等不起啊?所以这件事朕还是想着,捐纳……就捐纳吧,朕这里,对出捐之人必定严加核查,你做了吏部尚书,铨选之事,朕都交给你了,这人如何用,优先叙用何人,你应该明白啊?”
“这……臣遵旨。”眼看嘉庆在开捐一事上力持己见,凡事皆有道理,英和自也不敢再行进言。
“好了,你二人俱是尽忠竭力之人,你等进言,朕有用的,也有不用的,乃是因事而定,切莫因一时进言不得施用,便即怀有私怨啊,都下去吧。”嘉庆也继续劝慰二人道,英和与王引之奏对已毕,便也告退出殿了。阮元待二人离去,方才入内,主动向嘉庆拜道:“臣恭请皇上圣安,去年豫东贼乱,臣不能早为查访,以致宫禁有警,滑县百姓罹难,臣罪责深重,还请皇上责罚!”
“好了,你本是漕运总督,所辖只有漕标,朕要是让你去缉捕贼逆,那不是难为你了吗?”看来嘉庆对于先前潘遇龙之事,也因为事后天象全如阮元所言,而改变了对阮元的态度,道:“其实朕回想起来,嘉庆十六七年间,你两次向朕言及宫外风传,却也并非妄言。你第一次所言刘林,朕看那些贼人供状方才清楚,刘林本是林清师父,先前便已经死了,外人不知内情,便将刘林林清混为一谈,至于河南找不到那林清,自也不怪你,林清从前年开始,长年居于京郊,只让河南去找,又能找出什么人啊?更何况,朕详查之后方才明白,滑县、林县那边,不少县吏竟都相信那林清虚诞之语,宁愿拜为弟子,让弟子查师父,他们能查出什么啊?你当日上奏,虽说并不准确,但那时朕也不可能将此事查清,若是如此朕还要责罚于你,那以后谁还会主动上报这些事啊?”
“臣谢皇上恩典。”看嘉庆果然不愿责罚自己,阮元却也松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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