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废长立幼”四字,伯麟说不出口,所幸阮元也不需要听到这四个字,便理解了伯麟的意思。
“玉亭相国,我倒是以为,皇上如今虽说年纪大了,却也没有到真正需要决定这件事的时候啊?”阮元自然清楚,若是嘉庆真的想要放弃绵宁,改立绵忻,一旦数年内嘉庆有变,绵忻年幼,根本无法自己参决大政,而一旦到了那个时候,托津和卢荫溥也定当掌握大权,到时候自己这些督抚能否与托卢二人内外兼济,却是实在说不清楚。想到这里,也只好对伯麟劝道:“不过玉亭相国,这件事说来却也不难,无论皇上所立太子是谁,将来要是真遇到太子即位,而你我尚在的情况,我们也无需在意是哪位太子,只尽于职分便好,相国说四阿哥为人聪慧,可二阿哥也经常参与礼仪祭祀之事,办事的经验应该也不少了,总是明事理之人,无论他二人哪一个成为日后的皇上,我想都不会做那不辨是非之人的。”
“唉,伯元,其实老夫也是这样想,老夫年纪比皇上还要大,说不定不需要担心这些事呢。”可是说到这里,伯麟却又向阮元叹道:“但还有一件事,却也是迫在眉睫,老夫不吐不快啊?如今朝中这二位枢臣,虽说办事也算尽心尽力,可对咱们这些督抚,我怎么感觉总是有些意见啊?老夫去年清剿高罗衣,最初上谕尚无异状,不过过了一个月,就开始不断催促我等进军,说我等再不进兵,便是拥兵自重,便是养敌纵寇,可那高罗衣素来狡诈,贸然进兵才是真的凶险啊?阮总制,听闻你在广州修建海防炮台,也遇到过不少无端指责,是吗?”
“这个嘛……起初之时,皇上确实没有同意我的意见。但后来我又给皇上上了一道新折,皇上他最后还是定下了越界炮击的规矩。这样说来,皇上还是明察的啊?”阮元回想之前修建炮台时反复上奏的旧事,却也隐隐发觉,自己最初的意见不能得到实行,或许也同托津、卢荫溥的反对有关。
“是啊,皇上总是明察的,可这些下面的枢臣,却未必了。伯元,正所谓上有所宽,则下必有所纵,上有所严,则下必有所苛。宽严相济,方是根本之道。皇上以前办事,也算是宽严相济,可如今一两年,却是越来越严了,皇上严厉起来,下面必然会更为苛刻,直省凡事与他们所想所料不同,那便是直省因循疲玩,废弛苟且,只有他们是对的。所以……若是皇上还在,还能总览大事,咱们办事尚能实事求是,方便一些。可若是真的……到时候,枢臣们以为直省如何,便如何议决,那样下来,咱们就算再怎么实心任事,也抵不过……伯元,其实老夫眼看你做这十几年督抚,一直是欣赏你的,可咱们毕竟只是这大清国的躯干,又怎能离了腹心,独自为政呢?”伯麟回想着托津、卢荫溥等一众枢臣与督抚之间的种种旧事,也不觉感叹了起来。
阮元听着伯麟之语,这时也渐渐清楚,嘉庆的后继之事,托卢与督抚之间的隔阂,到了这个时候,也已经是决计不可忽视的问题了。
所幸这一日二人的对话,并无第三人知晓,次日伯麟便即向阮元告别,北上入京。而阮元也很快南下南宁、浔州各府阅兵去了,直到闰四月时,方才回到广州。
就在阮元和伯麟在隐山相会之时,广州的广东通志局内却又多了一位来访之客。这一日,严杰忽然听闻有位书生毛遂自荐,希望进入通志局共修通志,便也将他引入了书房之中。看这书生之时,只觉他四十来岁年纪,身材瘦高,看似文弱,却似有一股刚直不屈之气,只是这份刚直的背后,似乎或多或少也有那么几分倔强。这番气度,在粤士人之中却是不多。
“这位先生,眼下阮部堂不在广州,我是这里通志局日常主持之人,若是先生愿意来我们通志局修书,我自会将先生之事告知阮部堂,若是先生确有编修之才,我这里自然会有先生一席之地的。”严杰见他样貌不俗,便也对他客气的介绍了通志局实情,又向这位书生问道:“却不知先生来自何处,作何称呼呢?”
“先生客气了,在下是安徽桐城人氏,姓方,双名东树,草字植之。是本邑姬传先生弟子,也是生员。”如此看来,这位书生名字便叫做方东树了,只听他又向严杰续道:“如今在下听闻广东有修志之举,又听闻阮制府学问精湛,汉宋兼采,是以在下愿意前来广州,与诸位贤士共襄盛举,成一省之方志,以流传千古。却不知先生之意如何?在下平日居家读书,并无参与修志的经验,却不知先生可否不弃在下学术浅陋,收在下入局修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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