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朕也知道你从来都是办实事的人,回了广州,便即依你的想法去做,多花些时间却也无妨,要在收效啊。”嘉庆说完公事,言语也渐渐缓和了下来,忽然对阮元道:“阮元啊,你……你也看到了吧,朕今日在这御座之畔留了一个位置,这里没有外人,你……你且过来坐下吧。朕也有些话,好久没见到你了,想着跟你说两句,你看……却是如何?”
“皇上,这……臣不敢逾矩。”阮元听着嘉庆忽然要他对座而谈,一时竟是有些犹豫,不敢贸然应下。
“朕今日特意准了,你便不是逾矩。再说了,阮元啊……你可要知道,两广路远,往来京城一次多有不易,你如今虽是在要任,却也离朕越来越远了,朕……朕也不知道下一次再见到你,要等到什么时候了。有些话,朕担心今日不与你相询,以后你不在了,朕……朕便无人可以相问了。就这一次,朕赐你一次对座之便,你……你就接旨吧。”不想嘉庆这时言语,竟已不像寻常的决事之言,倒是更像在恳求阮元一般,阮元心中也是一酸,回想君臣二人相遇近三十年,虽是君臣有别,可除了刘凤诰之事前后,嘉庆大多数时间对自己均是谦敬有加,这时嘉庆要他对座,他又怎能再行谦让?便也应了嘉庆之语,走上前来在侧面座位上坐下。
“好啦,阮元,之后的话就是私事了,你也无需拘谨,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吧,朕绝不怪罪于你,也不会有人听到你今日之言。”嘉庆见阮元之状,清楚他囿于君臣之别,或许不敢在自己面前说出实话,便先向他劝慰道。接着,嘉庆便即问道:“阮元啊,朕近日回想三国之事,却也是颇多感叹啊。曹孟德听贾诩之言,袁本初刘景升故事……之后便即立了曹丕,再不去想陈王。后人皆以为贾诩之言乃是至论,可朕这些日子回想起来,果真便是如此吗?曹魏篡汉之后,也不过四十六年,便又有司马篡魏之事啊?所以朕反倒是不明白了,若是当年曹孟德一死,所立乃是陈王,陈王未必便会英年早逝,也未必便有篡汉之意,或许那样下来,汉末的乱世会结束的更快一些呢?你……你却有何意见啊?”
嘉庆所言陈王就是曹植,这一点君臣二人各自清楚,而阮元听着嘉庆之语,心中却也不由得担忧起来。
难道自己最初的猜想,竟然是真的不成……
但看着嘉庆神色谦和,又兼他方才已经告诉自己,此处之言不会外传,阮元沉吟片刻,还是从容而对,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嘉庆:“回皇上,臣以为曹魏之败,不在于贾文和之言,而在于明帝齐王之易代。皇上所言确是正论,可魏明帝、齐王之事,发生在贾文和死后十六年,又怎是贾文和在世时便可以预料的呢?魏明帝纵欲早亡,幼子不过八岁,也正因为齐王年幼不能成立,对于臣下也毫无威信可言,高平之变以后,司马一族方能尽得朝政,齐王之位亦不能全。可若是魏明帝亦有六旬之寿,或许晋宣司马懿便得不到那样的机会了啊?待得高平之变已成,曹爽已然族灭,司马一族已经掌权,曹氏再去挽救社稷,又有何良策呢?晋宣诛曹爽之后,便有王凌起兵拥立楚王曹彪,讨伐晋宣之事,王凌是败了,可读史之人却大多没有想过,若是王凌胜了呢?”
阮元之语,虽然仅言及史事,可嘉庆听着,却也清楚阮元之意,王凌所立曹彪是曹操之子,乃是年长之人,而齐王曹芳不仅是年幼之主,史籍之上甚至仅言其为宫中之子,曹芳是否为魏明帝亲生,或许都有疑问。换言之,如果王凌真的战胜了司马懿,那么之后曹魏必然会有曹彪与曹芳之争,到那个时候曹魏还是会迅速衰亡。阮元此语,自然也是在告诫自己长君幼君,其实不同,回想膝下诸子,嘉庆也陷入了沉思之中。
“看来……”嘉庆渐渐清楚阮元之意,自是绵忻年幼,不足以治事,而且一旦绵忻在自己身后做了皇帝,朝中必然会有亲附绵宁之人不服,那样的话,清王朝也会陷入进一步的分裂之中。
“好,这件事朕清楚了。”嘉庆也向阮元点头道:“真是没想到啊,朕记得,上一次如此郑重的向你问事,是二十年前那个雪夜,当时你南书房定计,帮朕除了和珅。如今二十年下来,朕让你出京督抚七省十四年,却没怎么留你详议要事,平日除了奏折言事,便是你来京城商议公务。朕如今回想起来,也有些对不起你啊。可是如今天下,像你一般能够实心任事,而且所在必有成就的督抚,各省也缺人啊?朕这些年没留你在京城,你不会怪罪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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