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
原本早已沉寂的夏夜之间,避暑山庄之内,号哭之声渐渐连成一片,再不能止。很快,整个避暑山庄便也陷入了悲痛之中。
嘉庆二十五年七月二十五日戌时,清王朝第七任皇帝,清仁宗爱新觉罗颙琰因突然发病,医治无效之故,在承德避暑山庄的烟波致爽殿内去世,终年六十一岁。
就在嘉庆去世的同时,扬州雕菰楼中病卧不起的焦循,也终于走到了人生的终点。
七月二十六日,焦循便似早有准备一般,告知阮氏和焦廷琥,无需再为自己准备汤药,阮氏与焦廷琥起初不依,无奈焦循面色凝重,无论如何也不愿再行服药,二人也只得听从了焦循之言,只是静静地看着时光流逝,焦循的气息也逐渐微弱。二十七日清晨,焦循最后一次睁开了双眼,看着日夜陪伴自己,面色已然憔悴的阮氏与焦廷琥,不觉对二人笑道:“夫人、廷琥,你们做得一切,我都知道了,你们……不用再等了,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今日,便是我别去之日了。”
“爹爹,您可千万不要这样说,或许……或许您再服些汤药,身体就能好过来呢?”焦廷琥听着焦循之语,心中更是难过,不觉伏在焦循身上哭道。
“孩子,我大限已至,区区几副汤药,济得甚事啊?”焦循看着妻儿,虽是不舍,却也从容,便对二人说道:“你们……你们只听我最后几句话便好,我死以后,你们把我书稿全部交给广州的伯元,他会……会帮我刊刻的,到时候,我焦循虽死,可我一生书作,皆当永存于世。哈哈,多少读书人一辈子做不到的事,我焦循却能做到,你们说,我这一生又有何遗憾呢?”
“夫子,我们……我们会跟伯元说的……”阮氏自然清楚焦循说出如此言语,已是再无生机,只得一边哭着,一边应下了焦循最后的心愿。
“唉,其实话说回来,若说这一生有什么遗憾,或许……也不是没有啊?”焦循眼看自己遗作皆可流传,心中也再无牵挂,不觉叹道:“伯元,你总是对我说,你羡慕我专心治学,羡慕我讲易治孟,终成一家之言,可是我……我也羡慕你啊?三十五年之前,我……我因家中之故,不能去江宁应考,不想就是那一年,你我已成殊途之人。你能得高宗皇帝赏识,步步升迁,我……我却只能给你做幕僚啊。可是我……我又何尝不想……不想成进士、入翰林,如你一般有所作为于人世呢?所以二十年前,我离你而去,也是真的……真的想去做官,可是我啊……我还是心性刚直太过,官场应酬,我不愿做,也做不来,或许,我真的不是那块材料吧……哈哈,话说回来,既然我本来就不是那种人,我……我为何要难为自己啊?潜心治学,成一家之言,这才是我真心所向,我……我又有什么可遗憾的呢?”
“只是,我也清楚,论心性,伯元啊,你本就与我相似,我如此急于求退,可你却知难而进,每次遇到难处,你都能化险为夷,我选了自己所好,可你……你是真正的大智大勇之人啊。唉……人生一世,本就贤愚有别,我也……也尽了我一生之力啊?”
想着自己虽有不能如愿之事,却也穷尽一生心血,治学论道,终有所成,天赋之外,虽有不及,才学之内,却已无愧,焦循也满意地点了点头,又向阮氏和焦廷琥道:“夫人,廷琥,我自忖为人一生,虽有遗憾,却也是……如愿以偿了。所以我死之后,你们无需过度悲伤,廷琥,你也不要忘了你娘,好好活下去,把爹爹治学的心愿发扬光大,才是要事。如此,爹爹九泉之下,才能瞑目啊?”
“爹爹,孩儿……孩儿知道……”焦廷琥却依然克制不住,哭泣不止。
只是,这时的焦循,也再没有力气劝阻儿子了。
“唉,昔日谈天三友,今日尽归尘土,这些年啊……多少朋友都不在了,或许,我已经算得上寿终正寝了。又何必……何必执着呢……”焦循一边看着最后的人世景象,一边也向妻儿安慰着,只是,这时焦循的声音也已经渐渐微弱,说到最后,终是不可听闻。焦循自知大限已至,便也不再挣扎,索性闭上了双眼,任由最后的时光流逝而去。
“夫子……”
“爹爹……”
嘉庆二十五年七月二十七日,乾嘉汉学后期代表,在清中叶儒林之中堪称“异数”的焦循,因病不治,在扬州北湖雕菰楼去世,享年五十八岁。
可惜的是,由于焦循之子焦廷琥身体原本偏弱,兼之此后半年治丧劳瘁,不过一年之后,焦廷琥竟也随父亲而去。焦循一生书作,虽有阮元为之刊刻,成《雕菰楼集一部,却终因焦循专治学术,不收生徒之故,在海内逐渐成为绝学。
很快,嘉庆崩殂的消息和焦循的讣告便即到了广州,阮元听闻嘉庆与焦循竟在三日之内相继去世,也大哭了一场。依清朝礼制,阮元当即在督院为嘉庆举哀,以尽臣节。只是就在正堂祭奠嘉庆的同时,督院书斋之内也摆上了焦循的灵位,每日阮元都会前来祭奠。回想自己和嘉庆的君臣恩义,同焦循五十年的至亲友谊,阮元往往每一祭拜,便即啜泣不止。
一日结束公务,吏员尽数散尽之时,回忆嘉庆对自己的期许和重用,阮元悲痛之情再难抑制,便即作诗一首,曰:
龙鼎忽已升,举世恸一弃。
臣官几何年,两遇此大事。
岂期斗筲才,久受节钺寄。
今夕是何时,闭门散群吏。
急景摧人心,纵横抹涕泗。
黯然寒烛前,残夜勖初志。
或许,嘉庆的时代,也就要正式结束了。
可是,未来的道路,究竟会是什么样子呢?后任新君,又能否如嘉庆一般,继续重用阮元呢?
这些,就不是此时的阮元能够预知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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