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陶澍听蒋大人的。”陶澍沉吟片刻,清楚这次二人会面,或许便是诀别,也索性不再含蓄,径自向蒋攸铦言道:“蒋大人这些年查办盐务,重点在于打击私盐,在下以为,这私盐之事,确是眼下大弊,严查私盐势在必行,大人虽受黄玉林蒙蔽,却也多有破获,最后也处决了黄玉林这个奸贼。可我看着大人清剿私盐,却也渐渐明白,这私盐不过是腠理之疾,若是一味严办私盐,不顾其他,是治标不治本。若不是这样,那为什么这几年行贩私盐之人多被朝廷严加法办,可走私之事却不能根绝呢?我也曾多番走访民间,所以我觉得,私盐之弊不能根治,问题在于十年以来,盐价一直高涨不下,百姓冀求购得低价盐,就只能去买私盐,而这盐价之所以高昂,其中根本,便在于……”
“云汀,你想说,是……盐商之过,对吗?”蒋攸铦忽然向他问道。
“正是如此,盐价制定,在于官府,而官府定价,主要依靠盐商。所以,盐价高涨,其中根源,就在于盐商急于取利!”陶澍当即向蒋攸铦答道。
“那你可知,盐商为何要定高价售盐啊?”蒋攸铦之语虽已渐渐无力,却仍然不失精当。
“其中原由,我以为当是盐商亏空日甚,多有积欠。其中最为严重的,积欠或许已有百万之数,积欠之日,也有至少一二十年了。”陶澍对盐商之事已经多加了解,便即向蒋攸铦道:“盐商经营不善,所以有了积欠,而他们为了补足积欠,又不惜加增盐价,从百姓身上取利。百姓眼见官盐价格增昂,必然会放弃官盐,转而以低价寻购私盐,换言之,盐商之弊一日不除,盐价一日降不下来,那贩售私盐之人,也不可能得到根除!所以,我认为如今最为关要之事,便在于查办那些积欠日重的盐商,若是有的盐商已经不能办理盐务之事,那就该直接褫夺其行盐资格,让能办事的人来办盐务!”
“云汀啊,其实你说的……也不能算错。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我在的时候,就没有严查盐商积欠呢?”蒋攸铦又向他问道。
“盐商之家,多是累世行盐,如今两淮最大的几个盐商,我听闻都有百年家业,总制碍于情面,不忍动手。但陶澍为官至今,一直力求更革朝廷积弊,眼看盐务之弊就在于盐商,那就算不要这些情面,却又如何?一家哭与一路哭,孰轻孰重啊?”陶澍也向蒋攸铦言道。
“云汀,你这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你可以不顾盐商的情面,然后呢?你以为你已经了解了盐务,可是……你真的了解那些盐商吗?”蒋攸铦清楚盐务之事事关重大,可是他原本气血便已耗竭,这时与陶澍多相言语,已然体力不支,想着陶澍执着如此,只怕自己再怎么向他劝告,终归无用,也只好摇了摇头,叹道:“罢了,如今我心力已尽,盐商的事,你自己多加斟酌吧,以后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去吧。我知道你也不是求名之人,真的有了不足之处,你能及时改正,便也无碍,或许,你去办这件事,还能……还能寻出一条新路呢?”
“蒋大人,在下言语无忌,冒犯了蒋大人,大人尽可安歇,陶澍这便告退了。”陶澍眼看蒋攸铦或有不悦,也当即向他致歉道。
“你没什么冒犯我的,剩下的事,你怎么想,就怎么做,也……也是个办法。只是我还是想提醒你一句,你能够有所作为,我也欣慰,可你千万不要刚愎自用,有人向你提建议,未必便是想着阻挠于你,盐商的事,是事关朝廷国家的根本大事,需要的,是……是一个稳妥的办法。一味用强,可是要不得的,你记住我这番话,也就够了,自己……做自己的事去吧……”蒋攸铦看着陶澍,也知道只有给他更多自主办事的空间,陶澍才能真正有所发挥,便即默许了陶澍之语。
“那……陶澍谢过蒋大人了。”陶澍眼看蒋攸铦衰弱至极,便也不再多言,只安慰了他几句,嘱托蒋攸铦安心将养,便即辞别去了。
然而,陶澍离开淮安后不过三日,蒋攸铦终因病势沉重,药石无效,在淮安舟中病故,终年六十五岁。道光听闻蒋攸铦去世,也赐他以尚书之礼安葬,谥曰文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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