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商家族的垄断一经形成,也自然要支出更多的家族维系成本,与此同时,随着许多盐商家族世代传承,后代盐商也失去了前辈筚路蓝缕的创业意志,所思所想不过维系祖业,又如何再去和私盐抗衡?垄断并非嘉末道初盐业积弊的唯一促发原因,可是在私盐横行,盐务运营日渐困难的道光中叶,垄断的问题也被不断放大,正因如此,这一次陶澍整顿盐务,便将矛头直接指向了垄断体制。而在座盐商也都各自清楚,自己的盐商身份,与其说是认缴“认窝钱”,凭财力和信用向官府换取,不如说就是祖辈传下来的,即便是一力经营,将黄氏家族在嘉庆年间推向鼎盛的首席盐商黄至筠,其实也少不了祖辈开拓奠基之力。是以这时面对陶澍的质问,各路盐商竟是无一语可以应答。
陶澍眼见各人不发一语,也继续向众盐商说道:“如今私盐之事,我已经严加查办,但我知道,只除私盐,是治标不治本,若是不能清除你等积欠,盐价就降不下来,严查私盐,终究无用!所以我也向盐运使司问得清楚,你等积欠之数,我如今也尽数知悉,但要是每次都让你们自己来定还款期限,那你们的亏空漏洞,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补上!我也给你们时间,道光十一年六月之前,你们要把欠款还清,可是你们要是逾期不还,那就休怪我不客气了。你们之中,积欠最多的是……江镛,你可在里面啊?”
“回陶总制,小人在。”一名年近七旬的老者忙向陶澍拜道,这人便是江镇鹭之子江镛,此时江镇鸿、江镇鹭兄弟俱因年迈,已然不在人世,江家便由他做了总商。
“江镛,你江家欠款,我看有二百万之多,你可要尽快去想办法,为朝廷归还积欠啊?”陶澍也向江镛说道:“我不是开玩笑的,你们若是到了明年六月,还不能还清欠款,那我不会客气,只能将你们家产一并查抄,充抵积欠!若是你江家还款之数尚不及百万,你们其他欠款百万上下的,还款不足五十万,那我只能认为你等营商怠惰,受朝廷盐引,却行盐失职,到时候,就只能将你们遣戍军台了。当然,只要你们能还上大部分欠款,本部堂也可以酌情再为你们宽延数月,本部堂言尽于此,还款的事,你们自己下去准备吧。”说罢,陶澍便即拂袖离去,竟不再与众盐商多言一句。
“这……这可怎么办啊?”江镛听陶澍说起欠款竟要在不足一年之内还清,也当即面如死灰。可是眼看其他在座盐商,包括黄至筠在内,面色却也都不比自己好到哪去,深知即便是借债还款,这一次多半也还不上了。只得勉力站起,向着门外走去,可是他才走了一步,便即下盘一软,“砰”的一声摔倒在地。
“老爷,老爷!”两个江家仆人看江镛情况不妙,当即上前扶住了他,其中一个颇为精明,当即向江镛劝道:“老爷,这陶总督我看,是铁了心要收拾咱们啊?咱们这……这哪有这许多现钱啊?要不,老爷还是求求其他熟悉的大人,求他们帮帮咱们吧。我听说,咱们家如今也是有几门远亲的啊?现在的云贵总督阮元阮大人,他以前的夫人,不就是咱们江家人吗?就算为了以前的娘家,阮大人也会跟陶总督求情的啊?”
“阮……阮元?”不想江镛听到阮元的名字,面色却更加苍白了,过了半晌,方才连声叹道:“为什么……为什么咱们江家当年走出来的,竟然是他啊?我……我这还有什么颜面,去找他阮元求情啊?”
“老爷,小的不知您跟阮大人有什么关系,可是小的知道,如今的情况,咱们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啊?”那仆人又向江镛道:“要不,老爷就服个软,多给阮大人说几句好话,总要试一试啊?现在别说二百万,就是一百万,咱们不也……而且那阮大人从来风评就不错,论资历也是如今总督之最,他的话,陶总督肯定不能不听啊?”此时八总督之中,资历最深者便是阮元与直隶总督那彦成、陕甘总督杨遇春,但杨遇春是武职出身,因边境乏人方被道光特别改任总督,那彦成又因新疆事务,长年不在直隶实任,所以论督抚实际资历,阮元已是此时清王朝的第一人了。
“这……为什么是阮元啊?我……我当年是造了什么孽啊?”江镛想着如今江家境况,已是危在旦夕,更是感叹不已。但他就算再不聪明,也已经明白了一个道理,那个他并不想结交的阮元,如今已经是江家最后的希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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