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这句话说的也不是我们见到的现实。但它说得,其实是一种应尽之谊,陶总制又可曾想到过这一节?”孔璐华见陶澍之意已有触动,便即向他解释道:“寻常百姓能力有限,其实能做的积善之事不多,所以所谓积善之家,乃是少数。那么你作为朝廷要员,又该如何对待这些积善之家呢?若是真的像总制这般办事,只要他们犯了错,即便只是过失,尚无有意为恶之举,就要不顾旧情,使之家破人亡,那寻常百姓要怎么看眼前这个朝廷呢?积善之家尚不能有余庆,尚且仅仅因为过失便要承担这样的后果,那寻常人家呢?朝廷对积善之家尚且不留情面,又怎么可能在乎寻常百姓的情面啊?久而久之,百姓心里,还会真心认同眼前这个朝廷吗?如今天下无事,海内清平,总制或许还看不出隐患,可是一旦天下有变,国家处艰难之际,百姓眼看当年捐输效力的江家,都已经成了这个下场,那百姓又怎么可能再来尽忠于朝廷,尽忠于国家呢?民信既失,纵使足兵足食,这样的朝廷又要如何长久呢?祸患多生于忽微,可是燎原之火一成,便再难扑灭,这一点总制心里也要清楚啊?”
“这……夫人所言,也有道理。但下官还需查证,江家积欠,其根本在于何处。”陶澍听着孔璐华劝诫之语,自也渐渐明白,所谓盐商垄断,并非只有凭借垄断获利的一面,从某种意义上讲,盐商从进入盐运行业开始,就已经为自己的垄断承担了巨大的代价,更进一步而言,盐务败落的根本在于盐商体制,而非盐商本人,继续严查具体的盐商,其实也是一种舍本逐末的行为。想到这里,便也对孔璐华言道:“江家捐输之数,朝廷自有旧档,我也会一一查证,若是在下查明,江家确实有功,而过错也只在于经营不善,而非有意挥霍家财,那么……即便江家仍需充抵部分财产,在下也会酌情处断,至少遣戍军台的重罚,在下是可以免去的。若是夫人真的这般信任江家,不如在下今日先行归去,有了调查实情,在下自会据实处断。”
“既然如此,我也先谢过陶总制了。”孔璐华也对陶澍拜别道,眼看孔璐华已然同意送客,陶澍便即告退,孔璐华也让阮孔厚上前,撤去了帐幕。
只是帐幕一撤,阮孔厚竟吓得大惊失色,原来,这时的孔璐华与陶澍激辩半日,虽是言语平稳,有据可言,但她本有风寒在身,如此体力又耗去大半,这时竟是面色苍白,冷汗频出,只怕再支持得片刻便会倒下。阮孔厚也匆匆上前,扶住了孔璐华劝道:“娘,您又何苦为了江家,费这么多口舌,耗这么多心思啊?您这身体,现在可怎么办啊?”
“孔厚,娘身子没事的,江家……你不懂,如今你不去帮江家,那以后谁来……”孔璐华说到这里,忽觉全身上下一阵寒冷,竟是几欲晕去,好容易站起身来,扶到一旁的床榻之上,已是气喘吁吁,再没有站起来的力气。
“娘,娘……您怎么了?您别再撑着了,现在陶总制已经走了,您一定要好好歇息啊?”阮孔厚连忙将母亲扶上床榻,心急之下,也已经哭了出来。
“孔厚,我……我不要紧……”
话是这样说,但到了这日夜里,孔璐华便即高烧不止,阮孔厚无奈之下,也只好在江宁寻了医生,前来为孔璐华诊治。之后整整一日,孔璐华都只能在高烧中度过,一直不能起身,直到次日夜间,方才有所缓和。
“娘,您终于舒服些了?您一定要好好服药歇息,别再想江家的事了,孩儿……孩儿害怕……”阮孔厚眼看孔璐华重病之状,心中惊惧,好容易等到孔璐华病情渐缓,这时也终于忍耐不住,哭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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