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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厚,你也先别哭了,总是要让娘把话说完啊?”孔璐华虽然自知接下来自己所说,便已是最后的遗言,却也一如既往,从容不迫,向各人笑道:“我这一生,回顾下来,却也没什么遗憾了。我本就出身圣裔之家,年轻的时候得上天垂怜,与夫子喜结连理,如今也有三十七年了,早早做了一品夫人,比夫子位置都要高,跟着夫子做官,一生走遍大江南北,若是不能亲见这许多美景,又哪里有我那七卷诗稿呢?孔厚,你如今也长大了,娘看着几个孙儿的样子,真的很开心,我与你们临别之际,既有姐妹相伴,又有子孙满堂,还有……”最后这句自然指的是阮元了,可是孔璐华沉吟片刻,却想不起什么言语来概括这些,便也不再强求:“所以说啊,我这一生,还是很不错的,比起这天下间绝大多数人,我肯定算是幸福的了,既然如此,我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如今能想到的憾事,却也只有一件,我死之后,你们还要为我守丧,那样的日子,却也不舒服啊?恩来、恩高、恩桂,你们要是能早点长大,该有多好啊……如此却是可惜,可我……我也顾不得你们了……”

“祖母,祖母您怎么了?孙儿……孙儿一直很乖呢。”只有六岁的阮恩来这时尚不能尽数理解生死之事,只是看着阮家众人悲痛欲绝,也隐约感觉到,说完这些话以后,或许自己便再也见不到孔璐华了,便也向孔璐华哭道。一旁的阮恩高与阮恩桂年纪更小,只能一脸不舍地看着即将离世的祖母,却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恩来,你很好,以后祖母不在了,就跟着你祖父,跟你祖父好好学,一定,一定会成才的。祖母……祖母放心。”照顾过几个孙儿,孔璐华也向刘文如笑道:“书之,以后家里的事,只能由你来操劳了,孔厚和福儿的孩子,也都很喜欢你呢,以后就把他们当作自己的孩子,好吗?如此说来,真是麻烦你了……”

“夫人,我……我从来都是把他们看作亲生孙儿一样啊?”刘文如也向孔璐华答道。

“书之,我走了以后,你好好照顾自己,我可不愿意……不愿意看你早早过来找我,你……你也要照顾好夫子啊?”孔璐华说完这些,也最后看向阮元,笑道:“夫子,如今我也算是宰相夫人了,一生荣耀至此,我别无他求,只是夫子还没做到大学士,还是……还是有些遗憾啊?不过曹太傅他要比夫子年长九岁呢,夫子,无论以后发生什么事,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说不定那一天,夫子也能等到的啊?”

“夫人,都这个时候了,什么宰相,什么荣耀,你以为我还会在意吗?若是上天垂怜,我宁愿以后再无升迁之事,也希望你……希望你能够活下来啊?”阮元也走近前来,紧紧握住了孔璐华的双手,泣不成声地劝慰她道。

“夫子,你还是那样天真啊?你和我第一次相识,是四十年前了,咱们二人成亲到今天,也有三十七年了,能陪你走过天下十三省,诗文相谐三十七年,我……我已经很满足了。”孔璐华虽是全身无力,临终之际,神智却还清醒,又向阮元笑道:“我……我尚有几句诗想留给你们,你替我……替我把纸笔拿来可好?”

“我……我知道了。”阮元听了孔璐华之言,当即走到一旁,取了纸笔在手,想着回来交在孔璐华手中。可是孔璐华勉强抬了抬手臂,竟无半点力气,看来这最后一首诗,自己是写不出来了。

“罢了,夫子,这首诗想来是做不出了。不过也没关系,若是强自写诗,你又要说我诗做得不好了。有那七卷诗稿存世,我也……也知足了。”孔璐华却也并不执着,看着阮元哭泣之状,忽然之间,面上却又多了些得意之色,向阮元笑道:“不过夫子啊,我最喜欢的一首诗,你……你应该也能记住吧?我如今说出来,你可能对得下去啊?”

“夫人说吧,夫人的诗,我……我都记得呢。”

“嘻嘻,夫子可不要骗我,那首诗是当年在扬州,我去曲江亭的时候写下的,第一句是……韶光应满曲江滨,垂柳千行绿已匀。后面是……”孔璐华轻轻念道。

“这首诗我知道,下面是……袅袅定含三月雨,毵毵又换一年春。”阮元不假思索,便即答道。

“风来水榭莺声滑,月到柴门蝶梦新。”这次两人几乎同时念了出来。

“我欲放舟亭外去,再寻林下咏诗人……”看来,孔璐华这首诗最为得意之处,便是这最后两句了,最初作此诗句之时,孔璐华心中所念乃是曲江亭上,一同游船吟诗的阮王两家同好,可回想起来,林下咏诗,不也正是自己初见阮元之时的样子吗?

或者,对于阮元而言,自己又何尝不是那个咏诗人呢?

“林下的咏诗人啊……”孔璐华也不觉感叹着旧日时光,只是她却不知,这个时候,身外众人已经听不见她的声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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