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嘛……我也有所耳闻。”阮元也向胡林翼解释道:“如今皇上也拿不定主意,正在向各省督抚相询,再过一个月,各省督抚的折子应该就能送回来了。到那个时候,皇上应该会有决断吧?”
“是吗?老师,各省督抚那边,是支持弛禁的更多,还是反对的更多呢?”胡林翼也继续问道:“我这个朋友左季高啊,以前就跟着陶总制在江宁查办了不少鸦片贩子,他对这鸦片之事,最是深恶痛绝,陶总制肯定也不会支持这弛禁之议的,可是其他督抚……要是真的有一大半督抚支持开禁,皇上也听了他们的意见,那以后季高兄还怎么吃得下饭,睡得着觉啊?”
“润芝、季高,若是说起这弛禁之事,凭心而论,我……我也不愿意就这样开禁。”阮元想着这件事许乃济支持甚力,自己终是不能拦阻于他,心中也有些惋惜,只是此时道光已经问计于督抚,那弛禁与否,便也不是自己能够决定的了,只好对三人说道:“但既然如今皇上已经开始向督抚求言,说明皇上对这件事也是很在意的,遇到这样的难题,群策群力,方是妥善之道,皇上那边,我想自然也会谨慎处断此事。剩下的,如今朝堂尚无定论,却也不便多言了。”
说罢,阮元一行便也与会馆众人告别。尽管阮元心中也自清楚,这个答案不能让会馆众人满意,但他一生为官,凡有要事,俱皆谨慎,既然道光那边尚无定论,自己也不会主动向外人透露太多内情。
这时的祁隽藻和彭蕴章自也不会想到,湖湘会馆中这个叫做曾子城的年轻人,会在二十余年之后,成为二人最大的政治对手。
而阮元离开之后,湖湘会馆中的另一番有关弛禁与否的议论,他却也听不到了。
“润芝,我听你前后之言,不知为何,我怎么觉得……你倒是很希望看到那许太常上疏呢?”这日会馆诸人回到馆舍之内,左宗棠便即向胡林翼问道。
“是啊,我希望看到他上疏,但我并不支持弛禁啊?”胡林翼也没有遮掩。
“润芝,你怎么会这样想呢?”左宗棠听着胡林翼之语,却也疑惑不解,问道:“你就没想过,那许乃济这次上疏,万一皇上真的信了他那番弛禁之语,果然开放了鸦片禁令,以后该怎么办?且不说陶总制数年禁烟辛劳,全都付之东流了。这弛禁令一下,不是便宜了那许多奸商了吗?尤其是我还听说,广东那边,有行商都参与了走私鸦片之事,若是真的弛禁了,他们不就可以堂而皇之的赚这笔黑心钱了吗?他们倒是一天比一天有钱了,那天下百姓呢?就这样看着他们一天天被鸦片腐蚀下去吗?”就在道光十五、六年间,广东渐渐有了传言,伍秉鉴退隐之后,仍在暗中与英国商行进行鸦片贸易,对于伍家之事,道光也曾一度严查,最终并未查出实据。但即便如此,有关怡和行的种种风传,却始终不能消散。
“季高,依我之见,这许乃济的上疏,皇上不会同意的。”不想胡林翼却早有准备,言语之间,渐渐向曾左二人展现了一个全然不同的世界:“首先,各省督抚就不会轻易在这样的大事上表态,那么皇上会怎么办?最好的办法,就是听一听这京城里的舆论,京城里如今对弛禁是什么态度?那些言官御史啊,都恨不得把许太常撕了,才能出一口气呢。这样的舆论之下,许太常的弛禁之议怎么可能被皇上采纳?所以对于弛禁的结果,我倒是并不担心。但许太常这一上疏,有关以后该怎么处置鸦片的议论,只会越来越多。以前呢,皇上那边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对鸦片章程从严规定,可是效果嘛……和弛禁也没什么区别嘛?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或许有一群人,他们早就想好了如何规避朝廷章程的办法了。只要鸦片走私的事,在他们那个圈子之内进行,外面章程立得再严,终究碰不到他们,他们还巴不得皇上就在如今的路上走到底,继续对那禁烟章程一味从严,却丝毫不知变通呢。要是没有一个全然不同的声音发得出来,这层窗户纸永远也捅不破,但现在不一样了,这层窗户纸一被捅破,我猜三两年之内,就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对整治鸦片提出新的办法,到那个时候,寻找一条真正有效的禁烟之道,才是治本之策啊?”
“润芝兄,按你的意思,如今那些力主严禁的言官御史,其实……是在包庇那些走私之人吗?”曾子城也向胡林翼问道。
“我可没这么说,或者说……这种人也有,但并不多。”胡林翼也向曾左二人继续言道:“读书人嘛,就这个脾气,见不得那些与他们心中道义不合之事,也容易被人挑拨唆使,但究其根本,大多数言官御史不过是一腔热血,还是真心想禁烟的。只是他们如今都被这现行章程给束缚住了,不能自己捅穿这层窗户纸,但若是有了许乃济这篇奏折,那以后议论禁烟之事,读书人就不会再盲从于今日章程了。日后再有人讨论禁烟,自然会关注到如今这些盲区,到那个时候,或许就会有个法子,能够让那些无法无天之人,真正无所遁形呢?”
“是吗……”左宗棠听着胡林翼讲论弛禁之语,也对未来的京城舆论多了几分好奇之心:“按润芝兄的说法,或许两三年之内,这京城言事之风,又要有一番剧变了。哈哈,倒是舍不得就这样回湖南去了啊?”
“是啊,季高,若是几年之内,朝廷真能有一番变化,那我看你出人头地的时候,也就要到了。如今这朝廷,在我看来,不过一潭死水,像你这样经世之才有余,八股却做不好的人,若是没有一番变动,又怎么能让外人知道你经世才能,做今日这大清朝的诸葛亮啊?哈哈。”左宗棠从来热心经世之学,见闻广博,自诩若是中式为官,当有一番过人作为,他又经常以诸葛亮自比,是以友人之中,另有个“今亮”的绰号。只是八股做得平平,是以会试一直不能登科,如今听得胡林翼劝慰之语,自也是会心一笑。
只是这时的京城之中,无论内阁中的阮元,还是会馆中的胡林翼等三人,却也都无法想象,未来的清王朝,究竟会变成什么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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