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时时往来虎门炮台之下的英吉利商人,却似乎并不畏惧这些新制大炮……
对邓廷桢与关天培的处分结束之后,内阁和兵部倒是一时暂无要事。阮元也多了些闲暇,归家照料谢雪。只是谢雪样貌此时却是全无起色,阮福夫妇也一再勉励谢雪振作精神,可是终归无用。几日之后,众人早有准备,却也不忍面对的诀别之日,终究还是来到了。
“夫子、书之姐姐、福儿、云姜,我……我要去了……”在生命的最后几日之内,谢雪已渐渐恢复了言语,只是众人却也清楚,那不过是别离之前的回光返照。是以听着谢雪临终之言,一家人早已泣不成声。可是谢雪看着一旁的阮元,心中却还是有一件事放不下来,便也向阮元道:“夫子,三十年前那件事,我……是我不对,夫子……您能原谅我吗?”
“月庄,那件事都过去三十四年了,你还记着它做什么啊?”阮元一边哭着,一边却也想起了谢雪所言旧事,当年谢雪在阮家之中患得患失,不慎误听人言,险些酿成阮家分裂之祸。但此后谢雪主动悬崖勒马,与那周妈一刀两断,一家人便也和好如初。不觉三十年来,阮元已经渐渐忘了这件旧事,不想谢雪却一直记挂到了临终之时。想着谢雪此时所愿,便是无憾而去,阮元也当即向谢雪柔声笑道:“没关系的,月庄,那件事,我从来就没在意过,也从来没有对你有半分怨念,就算曾经有过那种念头,我……我也早就原谅你了,书之也是一样的。月庄,你放心,无论今生来世,我们……我们都是一家人,你也……你也永远都是咱们阮家的好宜人啊?”
“是啊,月庄,无论今生来世,咱们都是好姐妹啊?夫人和古霞若是在天有灵,一定……一定也很想见到你的……”刘文如也向谢雪哭道。
“夫子、书之姐姐,谢谢你们。我一直都知道,你们这些时日,没日没夜的照顾我,我……是我对不起你们啊?”谢雪眼见阮元和刘文如都没有在意往日之事,也终于放下了心,向众人一一劝慰道:“夫子,以后若是劳累,一定……一定要多加歇息,千万不可劳心伤神,你的身体支撑不住的。书之姐姐,以后……就多劳烦你照料夫子了。福儿、云姜,你们的日子越来越好了,娘为你们高兴,能看到你们琴瑟相谐,娘也……也没什么遗憾了……”
“娘,您别再累到自己了,您就多歇息一会儿,或许……或许还有转机呢?恩朝就要成婚了,娘,孩儿还想着跟您一同看着咱们家……看着咱们家四世同堂呢?”阮福也早已泣不成声,只是看着母亲垂危之状,又怎能舍得同谢雪别离?无奈之下,也只好不住安慰着母亲。
“福儿,没关系的,四世同堂,我以前哪里想到过呢?你也不要……不要太贪心了。娘这一生,很……很开心。四十年前,娘出身的谢家就衰落了,是你爹爹给了娘出路,如今看着你们儿女双全,恩朝的婚事都定了,娘也有了宜人封敕,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只是话虽如此,谢雪心中,却似乎还有最后一重牵挂,还是渐渐转过头来,看着面前的蝶梦园,一边看着,一边也向阮元问道:“夫子,你看那边蹲着的那只猫,是……是狸狸吗?狸狸它……它也……”
谢雪患病之后,阮元为了让谢雪精神恢复,便即将她卧室安放在了蝶梦园之前,这时各人眼前所见,正是二十五年前那般如画秋景。只是当时阮家四女尚是盛时年华,如今却已是凋落之秋了。阮元看着园中卧在一旁不动的狸狸,也向谢雪叹道:“是啊,狸狸它这样一动不动,也有好几日了,或许狸狸也已经……月庄,狸狸从广州跟着咱们,这都有十八年了,我曾听人说过,猫生一年,如人度五载,狸狸若也是人类,如今已是耄耋之年了。它……它也到了归去之日了啊?月庄,你放心,狸狸走了以后,我……我会让它一直陪着你的。”
“是吗,谢谢夫子……可是,夫子你看,狸狸……”说着,谢雪的目光却也尽数移到了园中的狸狸身上,只见狸狸这时正在不住抖动,随后,狸狸竟然站起了身子。
站起之后,狸狸似乎也看到了病榻之上的谢雪,临别之际,想着拼尽自己最后的力气,也要走过来送谢雪最后一程。
“喵……喵……”狸狸无力地向前走了两步,却终是耗尽了自己的力量,后腿一软,再次卧在了地上。这一次,狸狸再也没能站起来。
“狸狸……”谢雪的双眸也渐渐黯淡了。
几只黄黑相间的蝴蝶,不知何时竟也来到了蝶梦园中,它们纤小的身体之内,似乎还留存着某种记忆。二十五年之前,它们的一些前辈偶然来到小园,遇到了一位愿意为它们作画的美貌少妇,少妇不仅对它们和善有加,还将它们起舞之状一一留在了人间世界。如今,当年的那位美妇,已是行将别去,这些当日老蝶的子孙后裔,也特意赶到了那座小园,为昔日的友人送上别离之舞。
仙蝶在狸狸的身体上不住盘旋,似是在接引它前往彼岸世界。
很快,谢雪的居室之中也多出了两只仙蝶,在谢雪病榻之前上下徘徊,飞舞不止。
“夫子……再见了……”
道光十六年九月十二日,阮元之妾宜人谢雪,因精神衰弱,久疾难医,在阮元京邸之中过世,终年五十五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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