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朔来不雨府里多日,发现不雨川依旧是那个无妻无儿女,一个人清贫度日的老大人。他不善经营,没有铺子供给,也没有田庄收成,唯一的俸禄银子还给了慈善堂一半,于是几日才能吃一次肉。
倒是喜欢喝茶。吃肉的那天,便要喝一杯普洱,捧着茶杯笑道,“大肉配普洱,瓜子配乌龙,我不爱瓜子,独爱肉,便只能喝喝普洱了。”
他的银子只能买几两普洱喝一年,买了普洱就买不起乌龙茶,只能二者选其一。
宁朔听了这话,觉得耳熟,稍一回想,便能想起幼时父亲曾对他说,“不雨老大人虽然喜欢喝茶,但其实喝不出什么区别,什么茶到他嘴里都是一般的滋味,不过正因如此,他特意选了贵一点的普洱喝,认为贵一点的茶肯定味道好,即便尝不出来,心里想着这是极好的滋味,便也是好的。”
这是这位老大人一生唯一选择了“奢侈”的一次。
“他经常说,大肉配普洱是他最喜欢的东西,他这一生,无欲则刚,实在要说欲望,便也就剩下只有这点口腹之欲了。”
父亲感慨,“这个世上唯有不雨川一人还能让我如此敬佩。”
他对宁朔道:“你要学学不雨川大人这点,只要你自己无欲则刚,便能清正自持。”
宁朔当时便觉得自己此生是做不到了。他要帮扶太子,想要靠着自己走到父亲这个位置上,想要封侯拜相,想要青史留名……他的欲望实在是太多了,哪里能够无欲则刚呢?
他好奇的问,“父亲可曾做到?”
父亲便笑起来,“我也不能。”
人皆有私欲,等闲做不到,于是不雨川就成了圣贤之人。
如今,他坐在这位当今圣贤的屋子里,拿着案卷,恭恭敬敬的问他,“先生,我最近看见了一宗案卷,是您经手的,便想问问你。”
宁朔最近一直在看睦州的案宗,不雨川也是知晓的。一听他说是自己经手的,脸色却僵了僵。
因为他经手的睦州案卷只有一宗。
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沉默半响之后才问,“是睦州随家案吗?”
宁朔点点头,“是。”
他端着一副认真听讲的模样问,“此案里面,我有几处问题尚且不明,不知道先生能不能为我解惑。”
不雨川看了他一眼,迟疑了半响,最后问,“那么多的案卷,为什么要挑随家的呢?”
宁朔一本正经,“这是大案……再者说,即便当年我还年少,但也知晓和敬佩随伯英大人,听闻他贪污之后,还震惊了许久。如今有机会一览当年的案卷,又有先生在,自然是想听一听的。”
不雨川倒是没怀疑他的用心。随家跟宁家向来没有什么交情,随明庭跟宁朔年岁差得也大,应当也没说过几句话,要说故意用此事来套取什么,实在是说不上。且当年随伯英和随明庭一个位极人臣,清正廉明,一个鲜衣怒马,君子如松,确实是能让宁朔这般的少年人去钦佩和记住的。
他叹息一声,“随家随伯英一案……陛下不让谈及当年之事,我告诉你,若你哪日喝醉了说出去,也是独惹祸端的。但是随家二房收受贿赂的案子,确实是我一手经办的,也没什么不可说,我跟你说说,也无事。”
宁朔便发现,无论是不雨川还是刑部朝堂,都是将二叔受贿和父亲贪污一案分开了。
他好奇的问,“为什么会如此呢?随家二房的受贿案和随伯英贪污案,不都是随家的案子吗?而且是一起被您首告的。”
他这话又让不雨川失声一瞬,然后喃喃道:“确实是我首告……时至今日,还有许多人说我是晋王的人,这才将随伯英告上金銮宝殿。但当年桩桩件件,哪一样也不曾诬陷了随家,我……不曾后悔。”
宁朔的手指慢慢的缩紧,“如此证据确凿吗?”
不雨川毫不犹豫的点头,“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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