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叫我。”朱成钧钻进车厢,抱着后脑仰望车顶盖。
元兵过境,人人自危。金钱、名誉、地位……好不容易奋斗才得来的一切,不日就要化为泡影,个人也极有可能性命不保。
车厢幽闭,路上行人稀疏,这一刻仿佛整个世界都静了下来,朱成钧内心却波澜起伏,感慨万千,咱生在红旗下长在春风里,日子虽然不甚好过,但一步步砥砺迈向复兴的强大国家,使得自己那一代人的民族自豪感远超历朝历代,反观现在,民族自豪感只能追忆历史上强秦铁汉,雄隋盛唐的一时荣光。
铁骑烽烟,繁华终将付之一炬。
千难万苦得来的一切,失去不过是弹指一瞬。
罢了,眼下只求能活着,若大难不死,大不了重头来过。收回纷杂思绪,朱成钧深深一叹:咱是看不到蒙元朝廷覆灭,汉人江山光复的那一天了。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今生咱已注定忍辱负重,辉煌只能交由后辈儿孙开创了。
一念及此,朱成钧忽然有一种自己这个笨鸟不飞,孵个蛋让下一代使劲飞的感觉。然而,生不逢时,不这样又能咋滴。不过,作为朱家老祖宗,该铺的路,咱一块砖石都不会少砌,绝对给孙子们攒足‘扯旗造反’呸……是‘驱逐鞑虏’所需的一切资源。
唉……别瞎想,一切都太遥远了,咱现在儿子都还没有。
朱成钧暗下决定,这次若大难不死,造娃计划也该提上日程来了。
“大哥,杨大小姐不在粮行,在家。”徐霄下去打听后回来禀报道。
这么不巧?杨影这个工作狂人居然窝在家,难得。
“上她家去。”朱成钧扫了一眼小半车厢的礼品,心道:初次见面,杨老爷子应该不会嫌少吧。啐,咱又不是上门提亲,用不着十里红妆的豪华排面。
登门拜访,只要不是提着两串芭蕉两手空空就不算失了礼数。
杨影的父亲名唤杨劼持,跟自己父亲朱翰墨一样,是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更不擅持家理财,本身又无甚读书天分却热衷功名的中年酸腐书生。
这一届州试,杨劼持的名次好像排倒数第三,竟压自己父亲的孙山位两个人头。‘劼’者,慎也,勤也,又固也。老杨其人确实跟他的名字一样,求取功名之心坚如磐石,白首不移其志。果然,人贵在目标明确,并为之坚持不懈,耐得住寂寞就能云开见月。
感觉马车停了下来,朱成钧半掀车帘,对驾车的徐霄吩咐道:“下拜帖。”
“啥……”徐霄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大哥何时变得这般庄重了。
“还未请教大哥,这个‘拜帖’该怎么写。”
徐霄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后脑,印象中大哥从来就没用过这玩意。
当然,朱成钧也从未正式拜访过任何人家。
“一句话的事,我提笔吧。”别人老爹可能就在家,朱成钧不好直接跟门子明说是来找杨大小姐的,这般做法多有唐突,失礼之处。
古代拜帖的写法,格式如是:爵位+职位+籍贯+姓名+字+敬语+拜。
爵位?咱是草民,职位?不是官身何来的职位。朱成钧忽然发现这个时代只有一个正经职业,那就是当官,其他的……都难登大雅之堂。
咱为人谦虚,解元公这一头衔就算了,若写上难免有虚荣炫耀之嫌。到别人家耀武扬威?咱干不出这事来,算了,能简则简,当即挥笔写下:‘朱成钧恒枢敬拜’。
徐霄递上拜帖,才过了片刻,杨劼持竟亲自出门相迎。
“解元公光临寒舍,有失远迎,万望见谅。”杨劼持颇有受宠若惊之感。
“冒昧打扰,杨老爷莫怪。”朱成钧没看到杨影姐妹的身影,顿感失望。
“解元公里面有请!”杨劼持躬身请道。
朱成钧冲杨劼持欠身颔首,礼节周到。
杨宅是一座三进院,虽不是大户人家,倒也算得上家境殷实的小康之家。朱成钧留意到墙体略显老旧,应是有些年头没修葺过了,可见杨氏粮行这几年并未积攒下多少钱银,也可能是家庭开销也大,没有更多的闲钱装修宅院。
“寒舍简陋,朱公子不要见怪。”杨劼持面色略有羞愧。
他一个大老爷们没有办分经济来源,年轻时家道中落都是妻子赚钱养家供他读书,妻子过世后就由年轻的女儿接手粮行生意。可以说杨家的生活重担,全都落在年仅十八岁的杨影肩上。
亲眼目睹杨家的处境,朱成钧忽然跟杨影同病相怜,都是子女赚钱养家供鳏爹读书考取功名,唯一不同的是自己是男儿身,杨影却被硬生生逼成了女汉子。
杨劼持年轻时靠爹娘养着,婚后靠妻子撑着,临老靠女儿供着,根本没有为这个家做过任何贡献,米虫般的存在。朱成钧跟杨劼持寒暄几句,实在受不了他开口就是圣贤章句,都快火烧眉毛了,朱成钧没空跟他消磨时光,只好直言道明来意。
“朱公子要跟小女谈生意?”杨劼持一脸惊诧,解元公竟是个热衷行商之人。士农工商四大行,商居最末,是社会地位最低的群体,杨劼持不禁对朱成钧轻看几分,在他根深蒂固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既有观念作祟下会这样对待朱成钧也很正常。
“在下此番前来是紧要事,而此事只有令嫒能帮忙。”朱成钧见杨劼持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心道:一个米虫老爹还想包揽家里大小事,可问过自身是否足以胜任?
杨劼持现在终于醒悟过来,起初还以为是新科解元公对自己高看一眼,现在看来登门拜访只是顺水还人情。
“朱公子来得很不巧,小女正在后院招待客人。”杨劼持不像是撒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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