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户离开后,常风跟徐胖子商量:“有个找人的笨办法。就是排查在京所有正五品、从五品官员。”
“六部郎中、员外郎、左右庶子、翰林学士、通政司参议、尚宝寺卿.加起来大约一百三十多人。”
徐胖子道:“那就查呗。先弄一份名单,挨个找他们来锦衣卫喝茶。”
常风打消了这个念头:“这苯办法还是尽量别用。一来折腾得鸡飞狗跳。一百三十多个文官,总有一些胆小的。一听说锦衣卫请喝茶,再吓病几个。”
“二来,我办皇差向来快的很。去年腊月汤府纵火案,六个时辰就查明了真相。”
“找匿名信的寄信人这等小事,总不能折腾上三天吧?”
徐胖子问:“那咋办?”
常风看向了那封匿名信:“里面装着一条线索呢。”
徐胖子追问:“什么线索?”
常风答:“笔迹。一个人的笔迹就像是指模,是变不了的。”
徐胖子道:“伱又认不出一百三十多名官员们的笔迹。”
常风笑道:“我认不出,通政司的人或许认得出。”
通政司,全称“通政使司”。负责内外奏疏呈递。类似于后世的办公厅。
京官上奏折只有两种方式。要么将奏折交给通政司转递。要么早朝时直接呈递皇帝。
常风跟徐胖子来到了通政司。
通政使郑继听说锦衣卫的常爷来了,下意识的一缩脖,以为是来找他麻烦的。
因为李孜省以前当过通政使,当时郑继是他的心腹下属。
郑继对来通禀的杂役说:“快请。算了,我亲自去迎接常千户。”
郑继是正三品文官,常风只是正五品武官。他亲自迎接常风,足见常风如今在京中的权势有多高。
所谓权势分很多种。得皇帝恩宠是最高的一种。
常风跟郑继一番寒暄后说明了来意。
郑继长舒了一口气,心道:我还以为是要吃李孜省的瓜落儿呢。
随后郑继道:“我们通政司中有一人,认识满朝官员的笔迹。”
常风问:“哦?谁?”
郑继答:“一个姓傅的老书吏。他自天顺初年就在通政司当差了。是通政司的老人儿。”
大明官衙的文官员额有限。故各衙都养了数量甚多的书吏。他们无官无品,但各衙都离不开他们。
有道是“流水的堂官,铁打的书吏。”
不多时,郑继领着傅书吏来到了常风面前。
傅书吏七十岁了,一口牙都掉光了。但精神矍铄,很有精神。
常风将匿名信给了傅书吏:“老前辈看下,这是哪位官员的笔迹?”
傅书吏看了一柱香的功夫,而后十分肯定的说:“京官之中,无此笔迹。”
常风问:“老前辈如此肯定?”
傅书吏认真的回答:“常千户有所不知。我在通政司三十多年了。整日跟京官奏折封皮上的折名、署名字迹打交道。”
“谁的字迹,我一眼就能认出。”
一旁的徐胖子有些失望:“得,白跑一趟。”
常风道:“可往东中门扔信的人穿着官袍啊。”
徐胖子猜测:“说不定官袍是偷的。”
就在此时,傅书吏用手捻着信纸。他似乎有所发现:“这纸.”
常风连忙问:“这纸怎么了?”
傅书吏道:“这纸是松江谭笺,是正儿八经的贡笺。只有内廷和翰林院有。”
“去年松江府贡到内廷两千刀。皇上赐了一千五百刀给翰林院用。”
常风大喜过望。能够缩小排查范围,就没白来通政司。
把目标锁定在翰林院,差事就好办多了。翰林院的五品官只有五位:正五品学士一位;从五品侍读学士、侍讲学士各两位。
常风和徐胖子转头去了翰林院,找到了这五人。
五人当中,官场前程最好的是侍读学士李东阳、侍讲学士王华。
李东阳是先皇实录的副总裁官。过个几年,先皇实录修撰完成之时,就是他入阁之日。
侍讲学士王华是成化十七年殿试一甲第一名状元。
大明文官升迁讲究论资排辈。论资排辈主要看金榜名次。
状元郎王华就算没什么大作为,苦巴巴的熬资格,过个二十年至少也能混个从二品的官帽戴戴。
常风对五人说道:“五位最近谁给皇上递过奏折啊?”
大明的奏折,分为奏事折、奏安折、谢恩折、贺折四种。奏事折又分明折、密折。
李东阳首先开口:“我递过奏事折,禀奏先皇实录修撰进度。”
王华道:“我上过一道奏安折。”
其余三人也说上过折子。
常风笑道:“我说的不是普通奏折。是没有署名的那种。”
李东阳大惑不解:“没有署名的奏折?那不就是匿名信嘛?”
“常千户,你也太小巧我们翰林官的人品了。”
“我们翰林官直言进谏,都是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给皇上递匿名信那是宵小行为。”
常风拿出了那封信:“诸位看看,这是你们中谁的笔迹?”
五人看后。李东阳道:“常千户,这并非我们五人的笔迹。”
常风敏锐的察觉到,王华的脸上冒出了汗珠。
虽是二月,天气还是很冷。好端端的冒什么汗?定然心中有鬼。
常风道:“诸位学士打扰了,请回。”
五人转身离开。
常风忽然喊了一句:“王学士,请留下!”
王华听到这话,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徐胖子在一旁笑道:“状元公慌什么?”
王华一脸惊慌失措的表情:“啊,我失仪了,失仪了。”
常风道:“王学士,你是成化十七年的金榜之首,才思敏捷。”
“当年我爹还逼着我一夜之内通背下你的殿试状元文。”
“我觉得这样一封幼稚至极的信,不会是你写的。”
“可你为何看信之后如此紧张?”
徐胖子吓唬王华:“状元公,心里有鬼还是早点招了的好。你这样的文人要是进了诏狱.咳!”
“我们这些粗人拿捏您,就像把鸡蛋摇散黄一般容易。”
王华“噗通”跪下了:“二位。请饶过犬子!”
常风皱眉:“你儿子?”
常风猛然想起,两年前他去曲阜上任,途中偶遇过饿昏了的王华长子,王守仁。
常风问:“你说的是哪个儿子?该不会是长子王守仁吧?”
王华惊讶:“常千户竟知犬子姓名?”
常风笑道:“何止知道。两年前他在曲阜还欠了我六个锅盔呢!”
“等会儿,这匿名信该不会是他写的吧?”
王华垂头丧气的说:“这是他的笔迹。常千户请饶过他吧。今年元月,他格了七天七夜竹子后,生了一场大病,高热不退。怕是烧坏了脑子。”
常风有些奇怪:“格竹子?”
王华给常风讲述了日后被载入哲学史的“守仁格竹”。
去年王守仁去南昌与江西参议诸养和之女成婚。返回余姚老家时,船经过广信。
王守仁拜谒了广信的程朱理学大师娄谅。
娄谅向王守仁讲述了格物致知的学问。王守仁如获至宝。
之后王守仁遍览朱熹之作。将朱熹所言“物有表里精粗,一草一木皆具至理”视作真理。
理论还需要实践。今年正月,为了实践朱老夫子的理论,他找来一盆竹子。与竹子在卧室之中对坐七天七夜,期间只喝水。意图格清竹理。
然而七天七夜过后,王守仁什么“理”都没发现。还生了一场大病。
大病之后,王守仁就变得行事古怪。
常风道:“明白了,令公子大病之后变得疯癫。写了这封匿名信,又偷了你的官袍,昨夜跑到东中门把信扔在了地上。”
“请你派人,把令公子请来吧。哦,顺便让他带六个锅盔来还我。”
还有一更大概十一点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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