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和老丘的官司打到了弘治帝的面前。
弘治帝这回没有支持王恕。作为皇帝,他有着自己的考量。
理学大师丘濬刚进内阁,调回了一批被贬的科举名次靠前的文官。
如果弘治帝准了王恕的奏折,把这批科举宠儿贬了,驳了理学大师的面子。岂不要得罪普天下的读书人?
没办法,弘治帝只得驳回王恕的折子,支持丘濬。
锦衣卫北镇抚使值房。
常风正在喝茶看经义预备明年的春闱呢。
钱能怒气冲冲的走了进来。
常风起身拱手:“见过督公。”
钱能大怒道:“反了,反了!”
常风给钱能倒了一杯茶:“督公息怒,谁反了。”
钱能一拍桌子:“丘濬反了!这厮入了内阁之后,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人家王老部堂忙着考察、裁汰庸官,累出了一身的病。”
“丘濬这厮倒好,一入阁就把王老部堂裁汰的九十多个庸官儿调回了京!”
“跟王老部堂这样公忠体国的能臣相比,他丘濬算个鸡脖卵子?就一个只会之乎者也的腐儒而已!”
“他懂个屁的用人?”
钱能是王恕的小迷弟。听说这事儿后,他比王恕本人都生气。
钱能话锋一转:“北镇抚司往丘濬府邸里派耳目了没?”
常风答:“按规矩,往内阁阁员府邸派耳目,需皇上的密旨。因皇上没有授意,故而没派。”
钱能道:“你立即调派精干耳目,潜伏到丘濬府邸里。丘濬做下任何不法情事,立即禀报给我!”
“我得给王老部堂狠狠出一口恶气!”
钱能如今是东厂督公,监管锦衣卫。是常风的顶头上司。
他的话,常风得听。
于是常风拱手:“是。我这就往丘府派耳目,监视丘濬。”
五日之后,入夜。
太医院院判刘文泰捧着一个匣子,进了丘濬的府邸。
院判职正六品。这个官职很特别。任官之人不仅要有功名,还要懂医术。
在丘濬的书房中,刘文泰给丘濬行了礼。
丘濬看到刘文泰的手中捧着匣子,认为他是来送礼的,冷哼一声:“我最重名节。”
“礼物还请你拿回去吧!”
刘文泰连忙解释:“阁老是当世大儒!论学问,是天下难寻的士林巨子。论人品,您风骨高洁,简直是天下读书人的楷模。”
“下官不敢拿金银俗物来坏您的名节。下官带来的礼物,是一套宋版的《王文公文集》。”
刘文泰抛出的高帽,算是戴到丘濬心坎上了!
再说文人之间馈赠书籍乃是雅事。不算行贿受贿。
不得不说,刘文泰很会送礼,把丘濬的喜好给琢磨透了。
丘濬连忙问:“是据说不存于世的宋版《王文公集》嘛?”
刘文泰将匣子放到丘濬的书案上打开:“正是。这是绝世孤本。”
丘濬兴致勃勃的翻了起来,连声夸赞:“好!好!”
其实,这本《王文公集》十分珍贵。市面上能够卖到千两高价。
但馈赠书籍是雅事,丘濬没有拒绝:“多谢你了刘院判。”
礼送过了,刘文泰自然要开口请托办事。
刘文泰道:“阁老,今夜来此,下官是有事相求。”
丘濬捋了捋胡须:“哦?什么事?”
刘文泰笑道:“下官在太医院院判任上已任满了三年。下官虽是医官,但不是没有功名。”
“下官是成化十四年殿试的二甲第十五名。”
“下官此生,一直有为民谋福的夙愿。希望将学到的圣人学问,用在造福黎民上。”
“听说四川盐茶转运使出缺。今日特来请求阁老.”
丘濬一听刘文泰是二甲第十五,立马对他高看了一眼:“名次很靠前啊!不像朝廷中的某人,殿试排在三甲大几十名。还整日里吆三喝四的!”
“应试都应不好,谈何做官?”
丘濬所说的“某人”,显然指的是王恕。
刘文泰附和:“阁老这话说的太对了!科举是读书人的晋身之阶。晋身之阶低了,说明能力不足。”
“如果下官没记错,阁老您是景泰朝的二甲第一传胪!也只有您这样的人,才配执掌机枢!”
“还有,学问做得好,官才做得好!若论做学问。满朝官员,谁能及您?”
刘文泰一通彩虹屁把丘濬夸上了天。丘濬颇为受用。
丘濬道:“古人云上医医国,中医医人,下医医病。你在太医院任职三年,我看你是个有上医大才的!”
“你刚才说四川盐茶转运使?这是个从五品官职。正六品升从五品,是符合升迁规矩的。”
“明日我便命吏部给你挂牌子开官凭!”
别看这两个职位只查了一级。含权量可差大了!
太医院的院判是个吃力不讨好的差事。皇上、后妃、诸皇子病了,如果太医院给治好了,那是你们的本职。
如果病情加重,那就是杀头之罪!
且院判唯一的额外进项,就是皇帝赐银。没有一点灰色收入。
四川盐茶转运使则不同。是一等一的肥缺。管着整个四川的盐、茶贩运。
就算不贪污、不纳贿。收收陋规银子,一任三年也能得银上万。
刘文泰见丘濬答应了下来,内心一阵狂跳:可算能离开太医院那个清水烂衙门,得一个肥缺了!这宋版书送的真值!
刘文泰又跟丘濬一番闲聊,期间各种拍马屁。
两刻功夫后,他走出了书房。
刘文泰得意的哼着昆曲:“我站在城楼观山景,而听得城外乱纷纷”
然而,刘文泰不知道的是,他私下见丘濬,给丘濬送礼的事,已经被丘府的一个仆人记录了下来。
这仆人是常风派进丘府的耳目。
第二天,刘文泰送礼之事就被摆在了常风的案头。
常风倒是不以为意。下面的官员给阁老们送礼不是什么新鲜事。再说送的不是金银,而是书。
常风只吩咐耳目把丘府盯紧些就作罢了。
吏部大堂。
刘文泰拿着丘濬开的公文,来找王恕挂牌子、领官凭。
王恕仔细看了公文,眉头紧蹙:“你是医药世家出身。自金榜题名后就在太医院任职。”
“看履历从未担任过地方实职啊。”
刘文泰拱手道:“王部堂此言差矣。下官是成化十四年殿试二甲.”
王恕不是丘濬,不吃这一套。他不耐烦的一挥手,打断了刘文泰:“丘阁老的文书里,让你左迁四川盐茶转运使。”
“你知道这个官儿是做什么的嘛?”
刘文泰答:“自然是管盐和茶的。”
王恕追问:“怎么管?”
刘文泰答:“就是把盐引发给盐商,茶引发给茶商。”
王恕一脸鄙夷的神情:“就这?你连这个官如何做都不晓得。我怎么可能给你挂牌子开官凭?”
“我劝你一句,还是老老实实回太医院去,干好自己的本职!不要这山望着那山高!”
“更不要巴望着盐茶司是肥缺,想到四川去狠捞一笔!”
吏部天官拒绝用刘文泰,即便有阁员的推荐文书也无用。
刘文泰简直恨王恕恨得牙根痒!
他垂头丧气的走出了吏部衙门。随后回头瞪了吏部衙门一眼。
他心中暗骂:王恕,咱们走着瞧!你不让我当盐茶转运使,我让你这个吏部尚书也当不成!
刘文泰是典型的小人。
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这仇刘文泰算是记下了!
不久之后,一个针对王恕的阴谋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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