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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风掀起了山东河道大案。他自己却不参与其中,让钱宁站在台前抓人、抄家。

钱宁明知是坑,也得往里跳。又或者说,在他眼里这并不算坑,而是立威的晋身之阶。

常风对刘大夏笑道:“刘都院,我看这次咱们至少会凭空多出三十万两治河银来。”

刘大夏问:“不是说他们一共贪墨了十五万两嘛?”

常风道:“这些人都是久在官场任职的。肯定颇有家私。除了治河银,还能抄他们的老本。”

“三十万我看都算少的!”

刘大夏笑道:“皇上让你当我的钦差副使真是英明啊!你简直是我的招财童子。”

常风微微一笑:“那是自然。我以前是锦衣卫的抄家总旗。干得就是招财童子的差事。”

接下来的一个月,整个山东官场被钱宁弄得风声鹤唳!

用后世的话说,这是一个典型的腐败窝案。

郭奇驴供认的四十多名官员被抓,拔出萝卜带出泥。又有许多八品、九品小官被他们供出。

八品、九品小官又供出了许多粮长、役长。涉案人数加起来达到了四百多人之多。

钱宁抄家抄麻了。巨量的脏银源源不断的送到了刘大夏手里。

刘大夏凭空多出了几十万治河银,做起事来更加得心应手。

弘治六年,四月十三。山东菏泽曹县黄陵冈。

钦差正使刘大夏、副使常风正在祭拜河神。今日是贾鲁河疏通工程开工的日子。

这世上无法解释的玄学太多。开工前祭拜河神是必要的。最起码能起到安抚民夫的作用。

刘大夏亲自将三牲推入了贾鲁河中。

随后,两艘官船载着两头镇河石牛来到河中心。

官船上的士兵合力,将石牛推进了滚滚河水中。

祭河神仪式结束。工程正式开始。

傍晚时分,徐胖子来到了常风面前:“常爷,民夫们从河里捞出来一块墓碑。”

常风皱眉:“那可不大吉利啊。把墓碑重新沉入河底吧。”

徐胖子笑道:“哈哈,那碑文十分有趣。咱们奇文共赏析后,再把它沉入河底不迟。”

刘大夏来了兴趣:“哦?碑上刻了墓志铭嘛?”

墓志铭通常都是儒雅博学之士所写。文人一向都对墓志铭感兴趣。

黄伯仁道:“我也去!”

三人在徐胖子的带领下,来到了一块墓碑前。

很奇怪,墓碑没刻主人的名字。只有一段墓志铭。

墓志铭只有短短三十五字,却让众人笑得前仰后合。

具体内容如下:初从文,十年不中;后习武,校场发一矢,中鼓吏,逐之出;遂学医,有所成。自撰一良方,服之,卒!

众人大笑过后,感慨良多。

常风道:“这人的一生真是有趣啊。一辈子一事无成。死了将自己的一生写成三十五字的墓志铭,却能博得后人一笑。”

刘大夏感慨:“我们笑坟中之人。说不准坟中之人也在笑我们呢。”

“一事无成不可怕。可怕的是连试着去做事的勇气都没有。”

黄伯仁道:“还有更可怕的一生做的都是恶事。譬如我二弟。”

常风命人将石碑沉进了河底。

石碑入河,溅起水花。水花很快就被汹涌的河水吞没。

人的一生,何尝不像那沉入河底的石碑?只能溅起微小的水花,然后被滚滚向前的历史洪流淹没。

接下来的日子里,常风分遣司账百户所的一众账房先生,看着山东当地官员采购治河所需物料。

他自己则来到了工地上,跟民夫们同挑土、同抬埽、同搬石。

虽然很累。但常风这七年来从未像如今一般畅快、自在。

鲁西的十万民夫,跟着刘大夏疏通贾鲁河、孙家渡、四府营。

山东境内的分水法初见成效后。刘大夏又带人南下,修筑长堤。以障水法防汛。

工程从弘治六年的春天,一直干到了隆冬时节。

徐州长堤工地。

常风正跟徐胖子抬着一筐石子往堤上走。

刘大夏则在工棚里看着工程图纸。

天空中飘起了雪花。几十名骑士簇拥着一个太监狂奔向工地。

来的人竟然是钱能!

钱能是来传旨,召刘大夏、常风回京的。

派司礼监首席秉笔来给刘、常二人传旨,可见弘治帝对二人治水成果的肯定。

钱能先进了工棚,找到了刘大夏。

钱能问:“常镇抚使呢?皇上旨意让你们回京,我去给他宣旨。”

刘大夏答:“在大堤工地上呢。”

钱能道:“啊,他还亲自去大堤工地监工啊?”

刘大夏哑然失笑:“不是监工,是去干活。”

钱能目瞪口呆:“干活?北镇抚使能干什么活?”

刘大夏道:“挑土、抬埽、搬石。常风如今样样精通。”

说完,刘大夏领着钱能来到了常风面前。

钱能问:“刘都院,常风到底在哪儿呢?”

刘大夏指了指面前的人:“诺,这不是常风?”

钱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常风这八个月来,天天泡在工地上。整个人晒得跟黑煤球子一般。

他的手上全是老茧,指甲盖里全是泥。

此刻他穿着一身布袍,脚上的破靴都快露出脚趾头来了。

哪里还像八个月前那个锦衣华服,风度翩翩,气势逼人的北镇抚使?

简直就是个民夫!

钱能大怒:“刘大夏,你敢虐待皇帝的私军镇使?”

常风微微一笑,嘴上全是干皴的老皮:“钱公公你误会了。是我主动干的。”

“看牢治河银的事,我交给了管账先生们。我帮不上忙,干脆来工地上出出力气。”

钱能握住了常风的一双手,看了看。他心疼起来:“全是老茧啊。你得出多少力气!”

常风道:“我这些年杀了太多的人,一身杀孽。修筑堤坝,造福后人,是积德之事。”

“我在堤坝上多出点力,是在为自己消杀孽呢!”

“挑土、搬石头可比整人、杀人舒坦多了。”

钱能道:“皇上口谕,让你跟刘都院回京。你这番模样回京皇上见了恐怕也要心疼你!”

其实常风要的就是这种效果。他夜里无聊,无数次想象弘治帝见到满手老茧的他,会是何等反应。

说不准弘治帝一感动,会把整个锦衣卫都交给他管。

常风道:“臣领旨。”

随后常风向钱能致歉:“郭奇驴的事,下官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钱能道:“你不必说了!郭奇驴不光丢了我的脸,还丢了宫里的脸。他一被押回京城,我就让东厂的幡子用大棍把他打死了。”

“打死他都不能解我心头之恨!”

常风道:“此番到山东治水,您的另一位义子钱宁立下了大功。查获贪官四十一人,污吏三百六十多人。”

“回了京,我会在皇上面前给他请功。”

钱能十分感动:“我替他谢谢你!”

钱能突然用手指向了徐胖子:“这大黑胖子是谁?”

常风“扑哧”笑出了声:“定国公世子您都认不出来了?”

钱能惊讶:“啊?徐世子?你也上河堤当苦力了?”

徐胖子笑道:“我的上司都上河堤了,我岂能不跟着来?”

“常爷说的好,三人成众。治水之事,多只猴儿还多三分力呢!”

钱能竟以司礼监首席秉笔之尊,朝着刘大夏、常风、徐胖子各自作了个揖。

钱能感慨:“大明的官员、勋贵。若人人都能像你们一般。那这天下就太平了!”

腊月二十三。常风顶着黝黑的皮肤和满手老茧,回到了京城。等待参加午朝,向弘治帝复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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