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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东阳点点头:“对,朝廷发财。怎么样,抄出了多少银子?”

常风答:“银票、现银五万。黄金一千。”

李东阳一拍手:“噫!好!今年春,鞑靼小王子有侵占贺兰山之意。西北军情如火,需要海量的军饷钱粮。”

“这笔意外之财,能解一解户部的燃眉之急。”

常风问:“皇上有旨意,将李广家财没入太仓国库嘛?”

李东阳正色道:“皇上口谕。罪宦李广府邸金、银,尽数入太仓国库。其余田产、珍宝等项,一律变卖,亦入国库。”

常风惊讶:“一两不进内库?”

李东阳发自肺腑的说:“当今万岁是千古明君。从不考虑内库存银的多寡。只考虑国库。”

“常风,你真有本事啊。一天就抄出白银五万,黄金一千。不愧是抄家总旗出身。”

常风微微摇头:“这点钱,只是李广家财的一小部分而已。我们抄出了一本总账。”

“总账上记录,李广家财白银三十一万两。黄金一万两。”

李东阳听到这个数字,狠狠的挥了下拳头:“巨蠹!”

常风道:“李阁老,明早您先让户部派人,将已查抄出的银钱交割。”

“我向内阁保证,三日之内,李广家财一两不差,全部交到国库。”

自古以来,FLAG都是不能乱立的。

翌日,梁藏、井藏、粪藏查抄完毕。又得银五万,黄金两千两。

第三日上晌,板藏、翻明财、异藏查抄结束。得银三万。

跟李广家财的账面数字还差了十八万两白银,七千两黄金!

常风有些发急,他亲自下场,重新走了一遍八藏的抄家流程。

然而却一无所获。

常风大惑不解:“难道说,李广的财产有一部分藏在了其他地方?”

钱宁建议:“是不是问问谷大用?”

常风点头:“嗯,去把谷大用找来。”

不多时,谷大用来到了常风面前。谷大用故意带了一条绣着莲荷的腰带。

常恬在郡主府闲着没事儿就爱绣腰带。一个月绣十几条送人。莲花、荷花图案,是“常恬造”的标识。

谷大用投靠了刘瑾。刘瑾送了他一条常恬绣的腰带。并吩咐他,见锦衣卫常爷的时候换上。

常风一看这腰带,便明白谷大用如今已是刘瑾的人。

常风问:“谷公公,你伺候李广多年。他的家财,是否有一部分藏在他处?”

谷大用如实回答:“常爷,李广的家财都藏在这座外宅之中。他很自信,认为自己绝不会倒台。从未想过会有被抄家的一天。”

常风皱眉:“这就怪了。整整十八万两银子,七千两黄金。能藏在哪儿呢?”

“银子可能换成了银票,银票好藏。可大明的钱庄是不纳存黄金的,没有金票一说。”

“那么一大堆黄金哪儿去了呢?”

谷大用道:“李广这人视财如命。凡涉及金银之事,从不对我说。”

户部派来的郎中对常风说:“常爷,三日之限是您自己说的,并非皇限。我看今日我们户部的人先回去,明日再来吧。”

郎中的眼神仿佛在说:细狗,你行不行啊?

常风道:“成!高郎中先请回。”

石文义问常风:“常爷,怎么办?”

常风答:“这回在户部的人跟前跌了面子。跌面子是小,脏财抄不齐是大。”

“没办法了。只能加人手,掘地三尺。明日从卫里再调一千名力士,跟查检千户所的袍泽一同细细的搜。”

日暮不抄家,这是锦衣卫的老规矩了。

常风回了府。常恬领着仪宾黄元,回娘家用晚饭。

常风问常恬:“没把健健带来?”

常恬答:“健健还小,不能吹风。在府里由奶娘带着呢。”

刘笑嫣道:“菜都上齐了,就等你这个一家之主了。快去饭厅,边吃边说吧。”

一家人坐定。

常风随口道:“今日算是在户部的人面前折了。三天竟没抄齐李广的家财。”

“也幸亏李广留下了一本总账。不然抄家就结束了。十几万两银子,大几千两黄金从此要不见天日。”

刘秉义道:“你亲自去抄家,竟没抄齐?”

常风微微点头:“是啊。不知李广是不是有八藏之外的藏银办法。”

“不打紧。慢慢查、细细搜就是了。搜上半个月,我就不信找不齐李广的脏钱。”

常恬道:“哥,都回家了,就别说你那些公务了。”

常风抿了口酒:“嗯。妹夫,你最近在家里忙什么呢?”

黄元答:“跟江南的文人们写信斗诗。江南最近出了四位青年才俊,诗词一绝。”

黄元这个仪宾,说白了就是个皇家花瓶,没有任何差事,整日在家舞文弄墨。

黄元给常恬夹了些菜,说:“那四位青年才俊号称江南四大才子。分别是唐寅、文徵明、祝枝山、徐祯卿。”

“对了,前日他们来了一封信。说他们四人在河边醉酒,一人一句共作了一首打油诗。”

“这打油诗着实可笑。我念来给姐夫听听,就当助酒兴了。”

常风道:“好,你念。”

黄元笑道:“山上一群鹅,嘘声赶落河。落河捉鹅医肚饿”

常风问:“第四句呢?”

黄元强忍住笑:“第四句有些粗俗,不堪入耳。”

常风道:“你小子别卖关子。快念。”

黄元收敛笑容,一本正经的说出了打油诗的第四句:“不如回家玩老婆!”

“噗!”常风一口酒,直接喷到了桌上。

刘秉义笑得胡子都翘起来了。

九夫人和刘笑嫣也是掩嘴轻笑。

常破奴捂着肚子:“哈哈哈,玩老婆,玩老婆!”

常恬轻轻打了侄子一下:“你才多大啊。别跟着大人胡说八道。”

常风好容易才止住了笑。他道:“这四个人八股制艺功夫、正经诗词如何我不知道。但他们着实有趣的很。”

黄元道:“姐夫,四大才子岂是浪得虚名?他们八股制艺也是一等一的。”

“今年秋天江南乡试,明年京城开春闱。说不准他们中有人能位列一甲呢。”

常风点点头:“嗯。能作出如此有趣的打油诗,他们应该不是腐儒。朝廷最不需要的就是腐儒。”

“希望他们明年能金榜题名。唉,我是不指望了,回回跟着进贡院,回回名落孙山。”

翌日早朝过后,常风回到锦衣卫,换上抄家穿的皂服。领着小两千袍泽,浩浩荡荡来到了李广的外宅。

众人几乎是掘地三尺。忙活了大半天,还是没找到一锭现银,一张银票,一个金元宝。

谷大用充当带路党,也过来帮忙。可他这个带路党一点忙都没帮上。

常风大惑不解:“真是怪了,赃钱都哪儿去了呢?”

徐胖子问:“常爷,你该不会想把整座府邸拆掉寻找脏钱吧?”

“这么大一座宅子,拆光起码要一个月。”

“再说了,这座宅子也是赃产。可以留给皇上赏人用。拆了怪可惜的。”

常风道:“走,咱们上阁台上去看看。”

中院之中,建有一阁台。高约三丈。登上阁台可远眺玉泉山,京郊美景尽收眼底。

众人上得阁台。

常风道:“李广这厮太会享受了!外宅位置选得好,阁台建的也好。这满目美景真是养眼啊。”

他俯视着下方的地面。刨地三尺让这座体面的宅子变得坑坑洼洼。

常风自言道:“漏了哪儿呢?”

猛然间,常风的目光聚集到了环绕府邸的那条环府溪上。

常风道:“把玉泉山的水引到此处。不知得耗费多少人力呢。”

谷大用接话:“当时共用了八千民夫,干了整整一年。”

“狗李广真是胆大包天。玉泉山的水,乃是皇家御用。他却引来当环府溪。”

前几天谷大用还一口一个“干爹”,现在变成了“狗李广”。

常风突然感觉到了不对:“城池有护城河,是为了防备外敌。”

“耗费巨量人力物力,建一条环府溪,难道仅仅是为了养眼?”

“谷大用,这条环府溪有多深?”

谷大用答:“足有一丈深。说是溪,其实跟小河差不多。狗李广生前最好在溪上游船。”

常风来了兴趣:“游船?”

谷大用答:“正是。只要回了外宅,他都要单独上一条小船,划桨荡舟。说是水上清静,方便考虑事情。”

“有时候,晚饭前他在船上呆一会儿。回到府里吃了晚饭,再去船上呆一会儿。”

“哦,我想起来了。他喜欢在船上用石头打水漂。”

常风更加奇怪:“打水漂?用石头嘛?”

谷大用答:“是啊。他说怕下面的人打扰他考虑事情,让我们站的远远的。”

“我们能听到石头落水的‘咚隆’声。”

常风转头凝视着谷大用:“你们怎么能确定他扔的是石头?”

谷大用一愣:“不是石头还能是什么?”

常风反问:“难道不会是银子?”

谷大用倒吸一口凉气:“还别说。真有可能是银子。他喜好夜里上船。天黑,我们这些伺候他的人离着远,看不清。”

“不过这天底下哪有把银子扔水里的。我们就都以为是石头。”

常风道:“快去工部,让工部派个治水的行家过来!”

一个时辰后,工部派来了一个名叫张远宁的郎中。此人是治水能臣白昂老尚书带出来的徒弟。

钱宁把张远宁带到了阁台上。

常风问张远宁:“张郎中。有什么法子,能让环府溪的溪水干涸,溪底见天日?”

张远宁手搭凉棚,四处观望。

随后他道:“这很简单。在上游堵住引水渠,截其源。”

“东边地势低。开凿一条引水渠,泄其水。”

常风问:“这工程得干几日?用多少民夫?”

张远宁答:“引水难,泄水易。只需民夫一千,一个白天便能泄光环府溪。”

常风道:“那好。今日天色渐晚。我派人给顺天府传话,明日让他们调一千民夫过来,交由张郎中你指挥。”

锦衣卫常爷传话,顺天府的官员们哪里敢怠慢?

翌日清晨,一千民夫来到了李广府邸外。

张远宁有条不紊的分配着任务。

常风等人则在溪边铺了一张白布,席地而坐。边打叶子牌,边等溪水泄完。

徐胖子问:“常爷,该不会白折腾了吧?李广会把黄金、白银扔进水里?”

“人常说‘拿银子打水漂’。李广不会真这么干吧?”

常风看着手里的叶子牌,道:“我也说不好。我只是觉得这环府溪有古怪。”

常风是抄家的出身,对金银有着极其灵敏的直觉。

这回直觉灵不灵验,傍晚之前便能见分晓。

张远宁不愧是白昂的学生,泄水点找的很好。上游的引水渠也被堵住。

下晌申时,一丈深的环府溪,已经泄到人的小腿处了。

刚刚出完牌的常风瞥了环府溪一眼,这一瞥不要紧,他直接扔了手里的叶子牌。

常风站起身,手指向环府溪:“你们看!”

徐胖子惊讶:“怎么银光点点的?好像水里有银子!”

常风脱了鞋,挽起裤腿,亲自下了水。他用手一摸,竟摸起了一枚银铤。

徐胖子在水边大喜过望:“嘿!水里还真有银子啊!这哪里是什么环府溪?分明是一条银河!”

原来,李广每日晚间往返船上两次,就是为了将金银扔进河底。

每次扔个五十两,两次就是百两。十多年下来,十几万两银子、大几千两金子成为了溪道的一部分。

至于李广怎么会有拿金银打水漂的嗜好,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常风招呼众人:“让弟兄们都下水摸金银。这可比摸鱼有趣多了!”

“一回儿水泄完了,就不能摸金银,只能捡金银了!捡可没有摸有趣儿。”

一众锦衣卫袍泽纷纷脱了鞋,入了水。

他们如孩童般在水中嬉笑着摸金银。

常风高喊一声:“弟兄们,摸到金子的今年能走好运,能生一对儿龙凤胎呐,哈哈!”

徐胖子高喊一声:“我摸着一个金锞子!”

说完他将一个金锞子抛到岸上。

司账百户所的算盘精们都没有下水。他们在岸边,将一枚枚银锭、银锞、金锞收集入木箱,记录数目。

两刻功夫后,环府溪的水全部泄完,溪道见了天日。

溪道内隔个十步二十步,便有一枚银子或金子。

五大三粗的锦衣卫汉子们,从摸鱼娃变成了采蘑菇的小姑娘。

他们如采蘑菇一般,跨着篮子捡金银。

终于,在傍晚之前,金银全部摸、捡完毕。

共得白银约十八万两,黄金约七千两。

常风怕手下弟兄、顺天府的民夫起了贪念私藏。在归拢好金银后,他命众人相互搜身。

果然财帛动人心。共查出了六十几个人私藏。凡民夫私藏,一律训斥一番放走。

凡锦衣卫袍泽私藏,一律处以杖责三十。校尉以上私藏还要降一级。

司账百户丁大算盘走到了常风身边:“常爷,咱们五天所抄金银总数,跟李广的账目对上了,严丝合缝!”

常风笑道:“这差事可算办好了。让户部立马派人来交接。咱们派人护送,把赃钱归到国库,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钱宁道:“常爷,您该进趟宫,把李府查抄完毕的消息告知皇上。”

立了功,自然要表功。

常风点点头:“成。跟户部交接完,我便带着账册入宫。”

跟户部的交接万分顺利。户部尚书周经亲自来了,他乐得嘴都合不拢。

今年元月以来,西北局势骤变,军饷支出骤增。

李广给弘治帝攒下的这一注大财,可算能缓解下户部的压力。

交接完毕,常风骑上了马,准备进宫跟弘治帝表功:咋样,还得是咱老常吧?一夜功夫破了兵变栽赃案,还了兴王清白。

五天时间又为朝廷抄出三十一万两银子,一万两金子。

皇上您这回该把从我手上剥夺的权力,还给我一些了吧?

就在此时,常风的视线里出现了十几顶官轿。

不多时,官轿停住。下轿的官员,大部分是都察院的都院、副都院、佥院、副佥院。

为首的是左都御史闵珪。

常风一拱手:“闵都院,您怎么来了?”

闵珪道:“户部派人来交接李广外宅的金银。我们都察院来交接李广外宅的书信。”

“跟奸宦李广有书信往来的,都是些攀附权贵之徒,不配为官。我们都察院要参劾。”

大明的武将喜欢打仗。因为打仗能升官,还能砍人头换赏银。

大明的御史喜欢参人。因为参倒了人能升官,还能博得扫除奸佞的美名。

这帮子都察院的头头脑脑,是来为手下的御史谋升官、谋美名来了。

常风知道,跟李广有往来的勋贵、高官太多。

其中很大一部分,并不是有意攀附李广,而是畏惧李广的权势。不得不昧着良心跟他搞关系。

一旦把李府的书信交接给都察院。这帮一天不上折子参人浑身痒痒的言官,一定会掀起惊天大案。

这是弘治帝不想看到的,也是常风一直在竭力避免的。

常风编了个谎:“不好意思,闵都院。昨夜李府失火,抄出的书信被烧了。”

常风这是在学自己的主人弘治帝,睁着眼说瞎话耍无赖。

闵珪闻言色变:“什么?被烧了?”

常风点点头:“是啊。气得我免了看管不力的一个百户。”

闵珪皱眉,看着常风:“是真被烧了,还是假被烧了。就只有天知道了。”

“常风,我要参你玩忽职守。”

常风笑道:“参人是闵都院的本职。您尽管参就是了。至于惩不惩处我,那就要看皇上圣裁了。”

闵珪气得七窍生烟:“好。那咱们走着瞧!”

常风上了马,一夹马腹,带着账本进宫表功、领赏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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