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风突然想起了王恕之前在信中提点他的三件事。
不要低估文官的无耻;不要低估百姓的愚昧;不要低估朝堂的残酷。
王越又道:“我为何让你这个锦衣卫屠夫管粮草事。并不是大材小用,而是为了震慑地方文官。”
“让他们别在粮草供应上扯我这个异党的后腿!”
常风道:“制帅放心。我愿立下军令状。一个月内,粮草若不能征集妥当,就让皇上杀我的头。”
“当然,我会先杀那几个巡抚的头。”
王越很是欣慰:“有锦衣卫常爷这句话,这场仗就赢了一半儿!”
常风走到地图前:“敢问王制台,我们的粮草在何处囤积?”
古往今来的任何一场战争,都要在后方选择一个稳妥的囤粮地点。
当初袁绍就是因为乌巢粮仓被曹操烧了,导致官渡之战失败。
王越走到地图前,指向了一个地方——盐池。
盐池在灵武西南两百里处。
王越道:“盐池城适合囤粮,你让五位巡抚,把各地筹措的粮草都运到盐池去。”
常风出得帅帐,找到了五位巡抚,吩咐他们将粮草运到盐池集中。
五人表面对他笑嘻嘻,心里女马卖批。
他们不仅瞧不起王越,更瞧不起常风:一个连考三次会试都不曾得中的落地举人而已。
也就靠着拍皇上的马屁,成了京城里的权臣。
呵,世道真是改了。一个小小举人,竟对我们这些一二甲的进士发号施令!
当日,常风带着徐胖子和王越调给他的三千边军,赶往盐池。
二百里路程中净是戈壁滩,了无人烟。偶尔能够看到零散的骆驼商队。
徐胖子骑在马上抱怨:“说好了这回让我冲锋陷阵,重振徐家雄风。这倒好,把我带往后方管粮了!”
常风叹了声:“让定国公世子冲锋陷阵?万一出点闪失,这场仗就算胜了,也不算全胜。”
“你别小瞧了看管军粮。按王制帅的话说,只要军粮不出问题,这场仗就赢了一半儿。”
徐胖子有些不耐烦:“知道啦!我老老实实当你的跟腚虫便是。”
“唉,可惜了,这回我连我老祖的叶子甲、飞龙斩云剑都带来了。看来派不上用场了。”
众人连夜赶路。翌日午时,终于到达了盐池城。
盐池是个小县城。知县是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头,名叫鲁淦。
鲁知县率县衙的属官、衙役,在城门前恭候常风多时了。
常风下了马,鲁知县给他行了礼。
常风问:“鲁知县,你多少岁了?”
鲁淦答:“七十一。”
常风以为鲁淦是科举中得晚,才导致七十一岁还是个七品知县的。
常风问:“为官多少年了?”
鲁淦的回答让常风震惊:“加上今年,刚好四十六载。”
常风掐指一算:“你从景泰初年就当官了?怎么当了这么多年官,还是个正七品知县?”
鲁淦答:“下官是举人出身,不长进。为官四十多年,一直在西北各地任知县。”
大明的三甲进士初授知县。
举人只能从典吏、主簿、县丞干起。
但西北是例外。这里是清苦之地。只要举人愿意来,初授就是知县。
但举人仕途的上限,大部分就到七品知县而止。别管你有多少政绩,没进士功名就老老实实当你的七品。
这是大明官制的弊病之一。
常风感慨:“你算得上是正儿八经的西北老州县了。”
鲁淦陪笑:“常提督谬赞了。下官不长进。”
“下官不长进”是鲁淦的口头禅。见到哪位上司他都这么说。
华夏官场有个延续几千年的官场传统。称呼官员,能往大了称呼,不往小了称呼。
常风是军务提督,故鲁淦称他为“常提督”,听着比“常同知”要威风。
众人进得盐池县城。小小的县城内,竟有一个足够容纳十五万石粮的巨大粮仓。
这个粮仓占地,几乎等于县城面积的三分之一。
常风大为惊讶:“鲁知县,你们县一年的粮赋是多少?”
鲁淦答:“我们是穷县、小县。一年粮赋不过三千石而已。”
常风问:“那为何修建这么大一个粮仓?”
鲁淦又答:“这是成化七年时,王老帅下令修建的。专门用来囤积军粮。”
常风赞叹了一声:“制帅真是料事如神啊!”
王越从二十七年前,就料定大明与草原部族在军事分界线贺兰山迟早必有一战。
他早就选定了盐池作为贺兰山战事的后方粮仓。
这真是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
常风将五名边军千户召集了起来。分派他们防守城池和粮仓。
大明军制,千户麾下一千人。
王越给了常风三千人守卫盐池粮仓。统兵千户却有五人。
因为边军不满额,是约定俗成的军中陋规。
千户手下,一般实有士兵六七百。
怪不得后世有句话评价大明边军:边军不满额,满额不可敌。
入夜,鲁淦在县衙摆了一桌酒,招待常风等人。
后衙饭厅内。鲁淦给常风满上了酒:“此次常提督前来鄙县办军务,鄙县上下定然全力配合,为您效犬马之劳。”
常风道:“各地粮草尚未运到。运到之后,贵县的人要在粮仓做好防火。”
“十万石粮草要是着了火,那可不是玩的。”
鲁淦连声道:“是,下官牢记常提督的教诲。”
徐胖子在一旁插话:“跟着我们常爷好好干。等这场仗打赢了,说不准我们常爷帮你调到江南膏腴之地,做个安逸知县。”
“你也不必在西北吃风喝沙了。”
鲁淦连忙道:“那下官就先谢过常提督的提携了。来来来,请满饮此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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