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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风怒道:“都做到总旗的人了。再升两级就能穿飞鱼,配绣春了。还做这等腌臜买卖。雍尼的脑袋里是进了屎嘛?”

“慈不掌兵,义不养财。这回我得好好惩治他!”

巴沙道:“常爷说得好,说得对。该好好惩治他。可是.能不能先把他从刑部大牢里捞出来。”

“锦衣卫的总旗关在刑部大牢里,传出去极不体面啊。”

常风道:“现在你知道不体面了?早干嘛去了?养不教父之过。雍尼没有爹娘,你这个叔叔就是他的爹。”

巴沙又狠狠磕了下头,用力之猛,直接让额头磕出了血:“常爷,属下错了。”

常风道:“罢了。派个人,拿我的名帖去一趟刑部大牢,把雍尼先捞出来。”

以前常风从刑部提人,不过是递个名帖的事。

因为刑部的上一任尚书,是有治水能手美誉的白昂。

白昂本来是工部尚书,后来调任刑部尚书。

常风跟白昂很有交情。当初他随刘大夏去山东治水,还专门让白昂来锦衣卫讲过课。

白昂当刑部尚书的那六年,只要常风递名帖提人,就没个提不出来的。

一个时辰后,巴沙拿着常风的名帖返回了值房。

常风皱眉:“雍尼人呢?”

巴沙答:“常爷。刑部大牢的人说,闵珪闵尚书发了话。此案案犯不得转交无干衙门。”

常风一拍桌子:“笑话。锦衣卫什么时候成了‘无干衙门’?”

突然间,常风反应了过来。闵老头跟我不对付,这是要借着雍尼的事,跟我打擂台啊!

坏了!

锦衣卫的总旗参与销赃,本就是天大的丑闻。

闵老头又当了多年左都御史,言官御史都是他的人。

要是言官御史们跟着起哄后果不堪设想。

常风道:“让钱宁带一百名力士,去刑部大牢提人。我就不信,区区刑部大牢而已,敢阻挠锦衣卫提人?”

下晌,刑部大牢。

钱宁带着力士,气势汹汹的来到了大牢门口。

大牢的牢头连忙给钱宁下跪:“拜见上差。”

钱宁道:“我要进去提个人犯。”

牢头小心翼翼的问:“不知上差要提哪个人犯?”

钱宁答:“雍尼。”

牢头道:“上差,谁您都能提。就他不行。他是我们闵部堂点名要严审严问的案犯。”

钱宁冷笑一声:“呵,太阳真是打被窝里出来了。刑部的牢头,敢阻挠锦衣卫指挥佥事提人?”

“来啊,锁了他!撞开牢门,进去提人。”

牢头连忙道:“上差,我就是个听差的。您有话找闵部堂说啊!”

说完牢头一指大牢门口。只见大牢门口放了一把椅子,一张桌子。椅子上坐着一个老头,正悠哉游哉喝着茶。

老头正是刑部尚书闵珪。

钱宁走了过去,不卑不亢的拱了下手:“闵部堂。”

闵珪道:“雍尼你带不走。我说的。”

“他是盗案的销赃犯。你们锦衣卫什么时候连盗案销赃这种鸡零狗碎的事都管了?”

钱宁道:“此人.涉及钦案。凡涉及钦案之人,就归锦衣卫管。”

钱宁没说雍尼是锦衣卫的总旗。他嫌丢人。

闵珪从桌上提起了笔:“钦案?哪一桩钦案?你说,我记。记录完毕,我便让你提人。”

钱宁一愣,随后道:“此案事关机密。”

闵珪放下了笔:“少拿机密二字来搪塞我。”

说完,他从地上拎起了一把腰刀,往桌上一拍。又将一把钥匙攥在手里。

闵珪道:“看到了嘛?我手里的是大牢的钥匙。你有本事就拿着腰刀,砍了我的手。”

“不然这钥匙你别想拿走。”

文人不可怕,就怕文人耍流氓。

闵珪始终是刑部正堂,当朝秋官。钱宁再嚣张跋扈,也不敢对他动粗。

钱宁只得跟他套起了近乎:“闵部堂,厂卫跟三法司都是管刑狱的,是一家人。”

“既是一家人,何必弄得剑拔弩张的?大家闹个没趣儿,没好处。”

闵珪一声冷笑:“呵,一家人?弘治八年,我去找你们常同知要李广的书信。那时他怎么不拿我当一家人?”

“现在他手下的人犯了事,跟我倒成了一家人?”

钱宁苦劝无果。只得返回了锦衣卫找到了常风。

常风问:“人提出来了嘛?”

钱宁苦笑一声:“闵珪那老家伙,不去刑部大堂理政,跑到了大牢那边充当看门人。”

“常爷,我拿他没办法。”

常风道:“明白了。他这是跟我杠上了。”

钱宁问:“常爷,咱们该怎么办?真要是过了堂,给雍尼定了罪。咱锦衣卫的脸就可以塞进裤裆里去了。”

常风道:“不光是丢脸那么简单。闵珪是清流言官的领袖。若给雍尼定了罪,清流言官会像马蜂一般一拥而上。”

“他们会用折子淹了咱们锦衣卫。”

“不光是清流言官。我刚得罪了整个京城的文官。其他衙门的文官也会助拳。”

钱宁道:“常爷,您快拿个主意。”

常风道:“简单。审案总要有个主审官。照规矩,尚书、侍郎、郎中不问盗案。”

“如果尚书、侍郎、郎中亲自审盗案,就算审明问清也不作数。”

不光现代讲究办案程序合法合理。明代亦然。

如果闵珪或手下的侍郎、郎中审问此案,那就是违背程序。审讯结果就不作数。

常风喝了口茶,又道:“审问盗案的,是各司的员外郎或主事。”

“他们的密档都在咱们手里掐着呢。老办法,拿密档威逼利诱吧。”

“你现在就派人去打听,闵珪让哪个员外郎或主事审雍尼的案子。”

钱宁道:“成。我这就去。”

傍晚时分,常风气鼓鼓的回了家。

九夫人给他端上来一碗冰镇酸梅汤:“天太热,喝口酸梅汤解解暑吧。”

常风把冰镇酸梅汤直接泼在了地上。

九夫人道:“你这人,怎么把好心当成了驴肝肺?”

常风道:“气都气饱了。哪还喝的下酸梅汤?”

九夫人问:“谁又气你了?”

常风道:“你的好族侄,雍尼!”

九夫人问:“他办差办砸了?”

常风怒道:“办差办砸了算什么?他重操旧业,倒腾销赃生意。被刑部抓了现行。”

“京城里的一大群文官,现在等着用他做我的文章呢!”

九夫人目瞪口呆:“雍尼?这糊涂车子!”

常风道:“早就跟你说过了。没事儿多约束下你的族人。这下好了,我得丢脸甚至丢官!”

九夫人听了这话,委屈的眼泪像水儿一样溢出来。

刘笑嫣走了过来:“我刚才在门口都听到了。多大点事儿,何至于丢官。”

“十几年了,多少回刀山火海你都闯过来了。还能因为这点事儿阴沟翻船?”

说完,刘笑嫣拿起手帕,去帮九夫人擦眼泪。

常风知道自己刚才态度过火了,他缓和了下口气:“是一桩麻烦,但不是解决不了。罢了,饿了,吃饭吧。”

常风憋了一肚子火,晚上在九夫人的卧房,将她一顿好打。

可能是下手太狠,把九夫人打吐了。卧房内时不时传出九夫人的娇声“出来了!出来了!嗯呃.”

翌日,常风参加完早朝。散朝时,闵珪走到了他身边。

闵珪笑道:“常同知,你治下无方啊。”

常风平静的说:“闵部堂教训的是。”

闵珪道:“我知道你的对策。无非是拿密档威胁问案的员外郎、主事。”

常风微微一笑:“我听不懂闵部堂在说什么。”

闵珪收敛笑容:“常风,告诉你,这一回你赢不了我!”

常风从闵珪的眼神中看到了自信。

他没有接话,径直离开了奉天门,回到了锦衣卫。

不多时,钱宁找到了常风:“常爷,闵珪真是头老狐狸!”

常风问:“怎么说?”

钱宁咬牙切齿的说:“你知道主审雍尼销赃案的人是谁?新任北直隶清吏司主事,王守仁!”

常风一愣:“什么?”

闵珪果然是官场老油条!

王守仁是常风的好友,常风怎么可能拿密档要挟王守仁?

再说王守仁刚入官场。就算常风不顾友情要挟他,也没有他的黑料。

王守仁也不会给常风情面徇私。闵珪擅长看人,他认为,王守门的脑门上写着四个字呢“一身正气”。

再说了,皇上刚刚夸赞过、破格提拔的青年才俊。进刑部经手的第一个案子就徇私?王守仁没那么蠢。

常风倒吸一口凉气:“好个闵珪!怪不得刚才他在奉天门那边信心满满呢。”

钱宁道:“常爷,要不您去找王主事商议商议?你们是文友,一起进过好几回贡院。有十几年的交情。”

“他总要给您几分薄面。”

现而今,也只剩下这一个办法了。

常风派了个人,去街对面的刑部叫来了王守仁。

常风让人给王守仁上了茶。

王守仁喝了口茶:“锦衣卫的碧螺春,果然强过刑部的高碎。”

刑部规矩,新任主事只配喝高碎。这属于是给新官儿的下马威。

常风不动声色的问:“初到刑部,可还顺心?接了什么差事啊?”

王守仁已不是当初那个饿晕在路边的十几岁少年郎了。

好歹是在史书中足矣称圣的人。他的聪明冠绝天下。

王守仁知道常风想说什么:“常兄。你若为雍尼的案子说情,还是免开尊口。”

“我若因你的面子徇私,我就不是王守仁了。”

王守仁的态度坚决。常风知道,自己绝对劝不动他。

无奈,常风只得敷衍道:“什么案子不案子的。我不感兴趣。”

“咱们是十几年的交情。以后对街办差,闲了到我这儿来喝茶。”

王守仁是个有大格局的人,不是死脑筋。

他放下茶盅:“常兄。我知道,京里有人要借雍尼销赃案做你的文章。”

“一场小小的销赃案,可能会演变成一场政潮。”

“此案由我负责,我定然秉公审问。不会顾及你的情面。”

“你碍于咱们的情谊,不会用锦衣卫的腌臜手段对付我。”

“这是个死局。”

“但如果案子不是我审呢?”

王守仁虽初入官场,狡猾得却像是三十年的老京官。

他很清楚当下态势。

如今的他,被夹在了文官和锦衣卫中间。

文官把他当成了最适合攻击常风的一把刀。

如果徇私帮锦衣卫,文官们将视他为叛徒。那他将前途尽毁。更重要的是,徇私会违背他的良心。

如果不帮锦衣卫,又会置好友常风于不利的境地。

他刚才的话,是给常风支了个招:你想法子把我换掉,让别人审这个案子不就结了?

换了旁人审案,你们锦衣卫有的是手段让主审官妥协。

常风心领神会,他一声感叹:“高明啊!不愧是皇上看中的人。怪不得我回回名落孙山,你能跻身二甲第六呢。”

王守仁起身,微微一笑:“什么高明不高明的。我什么都没说。常兄,茶喝完了,我先回刑部。”

王守仁走后,钱宁进了值房:“常爷,他肯帮咱们了?”

常风笑道:“他要是帮咱们,就不是王守仁了。”

钱宁眉头紧蹙:“这不念旧情的王八蛋”

常风却一摆手:“他是我的至交,永远都是。今后不要在我面前说王守仁的坏话。”

钱宁问:“那现在该如何?”

常风道:“我要进趟宫。”

乾清宫大殿内。

弘治帝正在批阅奏折。萧敬禀报:“皇上,常风求见。”

弘治帝还以为常风要禀报什么机密要务呢:“宣。”

不多时,常风走了进来,给弘治帝行了礼。

弘治帝问:“什么事?”

常风道:“禀皇上,您昨日早朝,下旨扩建襄敏公王越的陵墓。却未指派专人。”

“臣今日进宫,是为了举荐一人,负责襄敏公陵墓的扩建工程。”

王越的骨骸埋在了西北。京中却建有一座衣冠冢。

人死了,才知道他的好。

以前攻击过王越的两个言官,昨日早朝上奏请求弘治帝扩建王越的衣冠冢。弘治帝当即欣然应允。

弘治帝皱眉:“常风,你进宫请求朕召见,上禀的都是大事。这次怎么上禀了一件小事?”

常风立马戏精附体,眼含热泪道:“禀皇上。臣追随襄敏公抬棺西征,对襄敏公无比敬佩。”

“襄敏公病故后,他的音容笑貌时时浮现在臣的眼前。”

“扩建襄敏公陵墓,对朝廷来说可能是一件小事。对臣来说却是一件大事。”

“故而臣特地为此事进宫面圣,推荐扩建陵墓工程的人选。”

弘治帝问:“你为何要推荐王守仁?”

推荐王守仁的合理理由,常风早就想好了。

常风道:“禀皇上。王守仁之前曾上《安西北边务策》。吏部的马老部堂,夸赞他有襄敏公之资。”

“襄敏公一生心血都在西北。派王守仁去帮他扩建陵墓,是在告慰襄敏公在天之灵——他老人家后继有人!”

“臣建议,扩建工程开工之前,让王守仁将《安西北边务策》誊本祭烧给襄敏公。”

“襄敏公泉下有知,一定会因朝廷出了个懂西北军务的才俊感到欣慰。”

常风舌灿莲花,理由无懈可击。

弘治帝被常风情真意切的言语感动的不行不行的。

他连声道:“对对对。派王守仁负责此事再合适不过了!朕之前怎么就没想到。多亏你提醒朕。”

“就依你所奏!”

史书载:“弘治十二年,春末。帝遣守仁督扩威宁伯墓”。

王守仁从锦衣卫和文官的对峙中顺利脱身。

闵珪无奈,只得选了一位心腹员外郎审理此案。

这员外郎姓杨。

主审官不是常风的至交好友,他就能毫无顾忌的耍手段了。

大明的官,屁股底下极少有干净的。

区别仅在于,官员屁股底下是一坨屎还是一个粪坑。

常风在杨员外的密档中查到了一件不法情事。

弘治五年,他在北直隶当知县时,曾有过贪赃卖放情事。

常风拿此事威胁。

要么帮锦衣卫一把。你只是得罪闵珪。大不了闵珪掌刑部期间你不得升迁。

不帮锦衣卫?不好意思。贪赃卖放是要革职拿问的。你会从朝廷命官变成阶下囚。

杨员外又不傻,只得妥协。

雍尼变成了在盗贼销赃时路过,被刑部督捕司误抓。无罪开释。

常风则“大度”的表示:锦衣卫和刑部是一家人。误抓雍尼之事,锦衣卫就不追究了。

闵珪本来已经串联好了御史清流、京中文官,准备掀起政潮。

但他最后还是没斗过锦衣卫的常屠夫,最终只能偃旗息鼓。

慈不掌兵,义不养财。

刑部虽未给雍尼定罪。常风却没有轻饶他。

常风当着卫中一百多名土家族人的面,砍下了雍尼三根手指,以示警示。

这场小风波中获利最大的,其实是王守仁。

督扩成化朝第一名将的陵寝,对于一个新科进士来说,是被委以重任。

王守仁的仕途似乎一片光明,只是似乎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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