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傍晚,一辆马车载着一箱黄金驶出了南昌城。
马车上坐着唐寅和他的小书童。
小书童道:“主家,十两假甘草粉做的人中黄,您花了三百两雪花银。真便宜了那假药贩子。”
唐寅笑道:“那也比真去吃屎强一些。”
小书童道:“主家,咱们已经逃离了宁王的地盘。现在去哪儿?听说南赣巡抚王守仁礼贤下士。要不咱们去赣州?”
唐寅却道:“今生我不会再给任何人当幕僚了。自由自在方为快乐之本。”
小书童问:“那咱们去?”
唐寅道:“随便找个有青楼的地方,先安顿下就是。”
小书童骂道:“主家,我算看明白了,您就算有金山银山,也得败光在婊子身上!”
唐寅笑道:“人不风流枉活一世啊。”
马车向前行了十几里。唐寅在车厢里喝起了大酒。
唐寅好酒,但量却不大。半壶酒下肚他便高了。
他借着醉意,诗兴大发。他手拿酒杯吟诵道:“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里桃花仙。”
“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
“酒醒只来花钱坐,酒醉还来花下眠。”
“半醒半醉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
“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
“车尘马足贵者趣,酒盏花枝贫贱缘。”
“若将富贵比贫者,一在平地一在天。”
“若将花酒比车马,他得驱驰我得闲。”
“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
“不见武林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
唐寅,成化二年生人。明代诸才能与之并称者,唯徐渭尔。
与之相比,解缙只是个没有底线的官僚。杨慎诗文一绝,书画远逊于唐寅。
当然,若非要让唐寅和徐渭比个高低,还是徐渭胜出。因为徐渭不仅精通诗书画,更精通兵法。胡宗宪平定东南,徐渭有大功。
嘉靖二年,唐寅死于贫病交加,终年五十三岁。他去世时,遗财不足以安葬。是诸友凑钱给他办的丧事。
我本江南才子,权、财于我何加焉。
唐寅离开了宁王,宁王不以为意。江西多盗匪,宁王已经联络了几十股盗匪,加上他的护军足有十几万人。手下谋士亦有上百。
多唐寅一个不多,少唐寅一个不少。
宁王的造反大计已经到了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的状态。他的目标是先打下应天,控制江南,与北方的正德帝呈南北对峙之势。再学太祖,一鼓作气北上扫荡中原。
宁王干这事儿丝毫没有心理负担。在他看来,这天下本就有宁王系一半儿。
想当初靖难之役,燕王朱棣手中兵马寥寥无几。朱棣诓骗宁王朱权交出朵颜三卫,合作靖难。事成之后“半分天下”。
可靖难结束,朱棣却食言,并把朱权改封南昌。
祖辈的仇恨延续到了这一代。宁王的想法是:既然朱棣可以通过造反得天下,孤亦可!
不知不觉,正德十四年的春天到了。
正德帝已回京。这日,他在豹房召见勋贵、外戚、内阁诸员、六部尚书。
正德帝眯缝着眼,说了一句:“九边朕已巡视了个遍。朕打算今年巡视江南!”
此言一出,杨廷和脱口而出:“不可!”
屁股决定脑袋。杨廷和坐到了文官领袖的位置,就要去维护文官的利益。
他比谁都清楚,皇帝南巡意味着什么。
江南是文官的老巢,更是文官的钱袋子。眼前这位皇帝可不是先皇孝宗。他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
说不定正德帝会用什么雷霆手腕,把文官的老巢来个一锅端。
正德帝问:“为何不可?”
杨廷和道:“太宗定下祖制,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皇上御驾若去江南,京师国门谁来守?”
祖制真是个尿壶,随时会被人从床底拎出来。
常风站了出来,替正德帝说话:“敢问杨首辅,应州之战后,鞑靼实力大损,小王子病死。鞑靼诸部为争汗位相互攻讦。他们可有力量南下入寇?”
杨廷和迟疑片刻道:“无。”
常风道:“既然无外敌威胁,那便不存在什么天子守国门!皇上南巡,乃是上应天意,下顺民心。”
杨廷和一愣:“天意?”
常风道:“昨日太祖给皇上托梦,让他前往应天孝陵祭祖。”
常风这谎撒出来,正德帝都愣住了。片刻后正德帝反应了过来,连声道:“啊,对对对!太祖是给朕托梦来着!”
杨廷和跪倒:“禀皇上,总之南巡之事万万不可!”
内阁诸员;吏、礼、兵、刑、工五部尚书纷纷跪倒齐声道:“皇上,南巡之事万万不可!”
唯有执掌户部的常破奴一言不发,站在原地。
杨廷和瞪了常破奴一眼。常破奴虽是文官,却属于勋贵集团骨干。他瞪了也是白瞪。
常风问杨廷和:“首辅和诸位阁老、部堂反对南巡,总要有个理由吧?”
杨廷和知道,以常风这老狐狸的狡猾,他找出任何理由,常风都能反驳。
杨廷和干脆破罐子破摔:“无须理由,南巡不可!”
正德帝火了:“天子要去哪里,臣子说不可就不可?!江南朕是去定了!”
杨廷和正色道:“皇上若一意孤行,臣及满朝文官将跪谏!”
正德帝冷笑一声:“又来这一套?当年刘健、谢迁就是拿跪谏对付朕!”
“现如今刘健在何处?谢迁又在何处?”
“杨先生是要做刘健第二,谢迁第二嘛?”
说完正德帝起身:“移驾.不对,豹房是朕的地方。凡是反对南巡的,都给朕滚!”
杨廷和跟一众文官退出豹房,他们准备联络同僚,跪谏正德帝。就算拼了命,也要保住文官的老巢江南!
豹房之内,只剩下常风、江彬、钱宁、常破奴、张永、谷大用等近臣内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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