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产地契上黑白分明地写清楚了买卖双方的姓名、土地所处何处、宽窄几何,楚识夏翻了一天,在上头看见了许多声名显赫的姓氏。她都不用往下查,就知道这些人必然是某些朝臣的远方亲戚。
这是惯用的行贿手段。用一个低得离谱的价格,再假借一个八竿子打不着、仅仅有一个姓氏关联的亲戚的名义,将土地卖给想要贿赂的人。
楚识夏按市价算了算,约莫等于白送了那老太监一大片土地。
楚识夏越想越气,愤愤不平道,“我哥跟我说官场上的规矩,宰相门前三品官。从前我还不信,如今看来诚不欺我。这老太监过得比燕小侯爷都好了吧?”
更要命的是,这些用于收买王贤福的土地,未必是来自于那些朝臣自己。
多半还是从百姓手里搜刮来的。
百姓既无俸禄,又失了土地,只好给人当佃户。若再碰上刻薄贪心的租户,又是一场颠沛流离的惨剧。
楚识夏愤而将地契拍在桌上,吱呀吱呀叫唤的椅子不堪重负,“刺啦”一声四分五裂开。沉舟豹子般几乎贴地飞扑出去,稳稳当当地接住了楚识夏。
没等云雾般轻盈的女孩在他怀里坐稳,针扎似的疼痛从头顶袭来,像是有刀锋要撬开他的天灵盖。沉舟控制不住地一晃,单手抓住了桌沿,勉强没把人摔出去。
“沉舟,你怎么了?”楚识夏察觉到不对,扳过他的下巴端详他脸色。
沉舟是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性格,此刻他耳边一片尖锐的蜂鸣声,眼前如隔云端,模糊不清,他也能镇定地抓住楚识夏的手——他知道楚识夏一定会问他,何处不适。
沉舟摇摇头,凑上前去,和她樱色的唇只有一指之隔。
“沉舟?”楚识夏惊疑不定。
沉舟听不清。
沉舟在血里长成了人形,信奉握着刀锋才能活下去,却也不曾尝试“活着”是怎样一番滋味。
他自以为早就看淡生死,无论旁人还是自己。
但沉舟想起那个沾满了月光的吻,攀升的体温、交缠的呼吸,一时间竟然有些不舍。
这世上美好总是短暂。
向神佛许愿,终须归还。
但沉舟不后悔。
楚识夏没有后退半分,所以沉舟慢慢地覆上去,吻住了那瓣唇。女孩唇间清冽的香气沁人心脾,沉舟觉得自己要溺毙在这个蜻蜓点水般的吻里了。
“沉舟,”楚识夏轻声问,“你是心悦我吗?”
耳边潮水般的噪声退去,沉舟听清了这句话。他抚摸着楚识夏温热的脸颊,很想要点头,却无法做出这段残忍的剖白。
何苦。
沉舟奇迹般地生出了怜惜,得到了又失去,是很痛苦的。他舍不得叫楚识夏人生里剩下的时间都反复回忆这个吻,以度过她漫长的下半生——沉舟笃信她会长命百岁,无病无灾。
楚识夏久久得不到回答,心烦意乱地抬起沉舟的下颌,“你知道什么人之间才能做这种事吗?”
我知道。沉舟在心里默默的说,两心相许、相濡以沫。
楚识夏对着他澄澈如湖水的双瞳,怒意更盛,“你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是不是?你还这么亲过别人么?”
沉舟摇头,也不知道是回答前一个问题还是后一个。
“谁教你的?”楚识夏按捺着胸口的怒火,问。
——
芳满庭。
邓勉正襟危坐于一桌酒水后,时不时瞥一眼主座上借酒浇愁的楚识夏。若是单纯的借酒浇愁,邓勉还可陪敬几杯,但楚识夏一边喝酒,一边翻着从沉舟房间里搜出来的春宫图。
邓勉号称“江湖绝迹、不看后悔”的春宫图。
楚识夏目光沉沉,像是两团幽深的火,几乎要烫穿那单薄的纸张。楚识夏和沉舟二人看这般叫人血脉贲张、情难自已的图册,都有一种不近人情的冷漠。
从某些方面来说,这两个真是出奇的相似。
“老、老大你别喝了。”邓勉嗫嚅着问,“是沉舟没把你伺候好吗?”
楚识夏“啪”的一声掷出酒杯,甩上春宫图,雪亮锐利的目光几乎要把邓勉一片一片活剐了,“你为什么给他看这个?”
“他说他是你的童养夫……”
“他说的?你看得懂他的手语?”
邓勉愣了一下,回忆道,“我问的,他没否认。”
没否认,却也不是默认。
楚识夏的心脏里涌出一股酸楚的液体,整颗心皱巴巴的拧在一起。
“是我错了。”楚识夏喃喃道。
前世拥雪关里那个孤注一掷的吻,也许沉舟根本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这样也好。
楚识夏在心中劝慰自己,却还是忍不住悲怆茫然。
原来你不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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