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小声些吧。”云溪再次提醒。
作为贴身服侍的婢女,云溪最是了解自家姑娘的脾性——不过是心直口快发泄一下情绪罢了,大事上还是非常讲规矩、顾大局的。所以她听了一路的抱怨,也耐着性子安抚了一路,生怕被钟玉卿看出端倪来。然而此刻听了红衣少女这番话,她也忍不住偷笑,打趣道:“郡主素来礼佛,要是听了你这番说辞,只怕是要气昏过去。”
“怕什么?”红衣少女正色道,“我夏侯纾敢说就敢当。”
后面这句话云溪是相信的,因为夏侯纾出身于南祁勋贵夏侯氏,是真正的金枝玉叶,高门贵女,遇事也难免心高气傲,无畏无惧。
夏侯氏钟鸣鼎食之家,历来人才辈出,深受朝廷器重,为南祁的安定与强盛立下过汗马功劳,可谓满门英豪。
夏侯氏先祖夏侯光乃南祁开国功臣,世袭一等越国公,身后配享太庙,世代荣光。现任家主夏侯渊胆识过人且骁勇善战,是当今朝廷的肱股之臣,奉旨都督赤羽军西郊大营事务,素有威望。而夏侯纾作为夏侯渊与宣和郡主的掌上明珠,如天之骄女,从来都是她不找事,事不找她,很少会有什么摆不平的烦心事,所以对求神拜佛这种事并不感兴趣,更加无心欣赏这佛门净地的雅致与肃穆。
但是云溪不一样,她只是一个小小婢女,生死荣辱全在平日的言行举止和主家一念之间。眼下当着自家主母的面,她绝对不能任由夏侯纾胡言乱语失了大家闺秀的风范和气度,不然不光主子没脸,她这个婢女也要跟着遭殃。
她见夏侯纾一脸不服气,不禁面露忧色,半哄半骗道:“我知道你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可是你也看到了,近来郡主心情不佳,气色也不太好,你就当为母尽孝,别再折腾了。”
夏侯纾看着云溪,想着她作为丫鬟夹在自己和母亲之间的两难处境,又想着母亲近来的状态,撇了撇嘴没再说话,转身往前走。
可没有几步,她又道:“说起来,母亲近来的行事确实有些反常。她明知我对拜佛进香这事没什么兴趣,却偏偏要带我来进香。还有这护国寺虽然声名远扬,上山却只有一条车道,一条山路。我们在山脚时就听人说上山的车道塌了,山路也崎岖难行,十分危险,还劝我们最好不要强行上山。可母亲却听不进任何劝导,更是不顾众人的安危执意要上山。我思想来想去,也琢磨不出究竟是何缘故。这太奇怪了!”
云溪也隐约察觉到此行没那么简单,但她也想不明白其中原由,索性就不去深入探究了。不过夏侯纾既然问了,她也不能假装没听到,只好凭着直觉猜测道:“大概是大公子的生辰快到了,郡主心里难过,所以提前来护国寺祈福吧。”
夏侯纾闻言怔住,脚下也停住了。
是啊,这么重要的日子她怎么能忘了呢?
她转头望向钟玉卿。这些年来,母亲虽然强撑着体面,尽量去释怀,但人还是一年更胜一年的憔悴了下去。反倒是她这个做女儿和妹妹的粗心大意了,差点忘了四月初六是大哥的生辰。
算算日子,也没几天了。
可是一想到自己那位没有见过几次面的如天之骄子一般的大哥,她又觉得心里一阵苦涩,连呼吸都不痛快。
夏侯纾上面共有两个兄长,大哥夏侯翖,自幼便天资过人,善谋略,通武艺,一杆长枪舞得出神入化,小小年纪就跟着父亲在军营里打磨,练就了一身好本领。先帝在世时,曾夸他是不可多得的少年将才,因而对他格外看重,常常宣他入宫与众皇子读书习武;二哥夏侯翊,丰神俊朗,聪慧睿智,是京城里有名的锦绣公子,凭着高贵的出身和英俊的面容赢得了京中无数女子的芳心。然而他却人从花中过,片叶不沾身,让那些对他魂牵梦萦的女子仿佛活在梦里。
在外人看来,越国公府圣恩眷宠,富贵滔天,子孙也争气,各个出类拔萃,玉树盈阶。纵观整个京城的勋贵圈子,已算得上是非常圆满。
然而就像世间万物都要遵循质量守恒定律一样,月满则亏,慧极必伤。
七年前,十七岁的夏侯翖随父亲出征北原国。那是他第三次上战场,踌躇满志,意气风发,却不幸中了敌军的埋伏,惨遭杀害,尸骨无存,自此便给这个将门世家蒙上了一层惨淡的阴云。
时至今日,每每提起那段痛苦的往事,人们还是唏嘘不已。
夏侯纾慢慢将自己的思绪从那段悲痛的记忆拉回现实,暗自叹了口气,侧脸吩咐云溪:“回头你给我准备好纸笔,我亲自炒一本《阿弥陀经,等大哥生忌的时候一并烧了。”
云溪一脸诧异,半晌才反应过来,道:“姑娘不是说不信神佛吗?”
夏侯纾抬眸望向远处若隐若现的庙宇一角,喃喃道:“我虽然不信,但如果这样能让大哥安息,我也愿意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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