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红袄子不肯了,抬手就去抓对方的衣襟:“齐绣儿你给我把话说清楚?我怎么就让人去贴皮卖肉了?我跟朱二家的搭两句话倒是显出你来了,你清高,你是正经人!不也是个被云州商甩在了燕京城里的烂货?还当面编排起我来了?平时大家门子对门子,各自做各自的生意,没成想你居然是个干净人儿,扭腰撇胯地竟然心里还嫌弃别人脏呢!你倒是干净一个给我看呀!”
齐绣儿挣开了她的纠缠,理了理自己的发髻,她穿着朴素,看着和走在街上的寻常妇人没甚两样,此时说话仍是气定神闲:“白引娣,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要不是朱二家的来这观音寺前街做起了药婆子,你身上的花儿我身上的疹子早晚夺了咱们俩人的命去
,人家给你治病,你惦记人家身子,你可收起你那副歪肠子吧,省得一张了嘴就是那副黑心烂肠子的臭气!”
“你!”白引娣想要发作,看见朱二家的婆婆端着个盆子走了进来,连忙拢了拢身上的绸袄子,又转了转手上的银圈子,看了朱二家的一眼,见她闷不做声地在磨药,她咬着后槽牙说:
“你既然看不起这行当,现在四处考女秀才呢,你倒是去呀!只怕你屁股一摇就让人看出了你是个什么货色,乱棍把你给打出来!披着人皮你以为自己就是个人了?下面那处儿的红疹子还没消呢!除了当个贴皮卖肉的还能干得了什么?”
齐绣儿却不说话,而是看了看自己的手。
她们这些做暗娼的,想要从客人手里掏出钱来,自然也是要花了本钱的,一个清静小院,一些绿竹桃花,桌布幔帐也得齐整,用来置办行头脂粉的钱更是流水一样地往外淌,她这双手养得娇贵,也是她每天热水泡过之后用膏脂养出来的。
如今断了营生,只怕年前都没了入账。
手上的膏脂也不必再涂了。
可家里的生计又怎么办呢?
见齐绣儿不说话,白引娣晃了晃脑袋,娇滴滴地叹了一声,斜依在墙上看着朱二家的用的那个药碾子:“乔家的去投了她的姘头,自甘***的玩意儿去给人当端盆洗脚的丫头也还是被人提脚卖了。那边宋婆子金尊玉贵的梅影到现在怎么处置还没影儿呢,沈家那对赌棍遭了祸,她勾搭的那些官宦子弟也真没了影,宋婆子着急,前两天已经在打探往南边去商客了,从前说是二百两银子让梅影梳拢,现在只怕五十两银子就要转手,她手里七八张嘴,枯等一日就多一分死相。过两天我要是熬不住了,我就卷了包袱找个商客往西去,好歹能捱过这冬,也顾不得我那爹了,这些年给他们赚了几百两银子,到头来我自个儿身子毁了,我弟弟用我的银子盖的房竟是不让我进的。你呢?怎么办?你那老娘要是离了人,只怕真要死了。”….
说完,白引娣皱了下眉头,又笑:
“你好歹是嫁了人的,死后也有你那男人的身边儿能埋,不像我,注定的孤魂野鬼。”
药碾子的轱辘声来回往复,药材在里面被碾成了碎屑。
巴掌大的小院里充斥着难闻的药气,两个暗门子里的娼妇各自一个墙角都没了说话的力气。
过了好一会儿,白引娣说:“咱们这命啊,就像是这些药,注定被碾得稀碎,来回碾,不停碾。”
她又问在碾药的女人:“朱二家的,咱们这些暗门子要是都死了,你是不是也得换个地方做生意?”
脸上有胎记的女人低着头,说:“也有旁人来找我看病的。”
“旁人?我来过这么多次,你这院子里里外外也就我们几个人呀,哪有什么旁人?”
朱二家的抬头看了她一眼,又低头碾药:“有的,多半是傍晚来,掏钱拿药就走,不用我帮忙上药,或者我晚上从后门进人家里去。”
愣怔了下,白引娣笑了:“也是,那些正经的女人家哪会在你这小院子里直接解了裙子让你看屁股沟子的?也就我们这些不知道羞臊的。”
明明有人说着话,这院里却更安静了。
像是被北风给吹满了。
外头突然传来一阵吵嚷声,有人推开门问:“出了何事呀?”
有人笑着说:“宫里在招女秀才呢,十五岁以上四十岁以下,婚育无干,可在京中女学、宫中内书房任职女夫子,告示上说做得好能当大学士呢!”
这半个院子的门户浅,院子里的人头听见了外面的声响。
一墙之隔,有人正欢欢喜喜:“当家的,赶紧把丫头从织厂找回来,她从前认了
字儿的,让她看看能不能考女秀才!”
白引娣幽幽一叹:“同是女人,有人呢,就能考女秀才,有人呢,可能明儿就活不下去了。老天爷是被什么脏阳货插出了什么腌臜病?怎么就专挑着我们这些人当药材呀?”
她说得颓丧,齐绣儿没有接话。
只是两只手搅在一起,看着又紧又疼。
两人只等着外面彻底安静了下来,才假作无事般地出去了,还不是一齐走的,而是白引娣先用棉布斗篷将自己身上的桃红衣衫结结实实笼住了,又将腕子上的银镯子推到上面藏了起来,小心翼翼走出去,齐绣儿趴在门缝儿里看,等着白引娣走出了巷子都无人在意,她才对着朱二家的行了一礼走了。
“这些暗门子都打算收手,咱们这些日子下的功夫算是废了大半。”抬起头,崔锦娘看着张婆子,“现在沈家旧宅已经被沈娘子夺回去了,咱们也算有了些名气,年前咱们要不要换个地方?前门外大街附近也是好地方。”
张婆子看着她,只说了一句话:“离着你孩子也近。”
崔锦娘闭上了嘴。
张婆子却未放过她,平实憨厚的脸上目光沉沉:“那女秀才得是清白人家出身,你要是从前没有背弃沈娘子,现在你就是正正经经举人家娘子,又是个心里有成算的,说不定以后也自有前途。”
崔锦娘将脸侧向一边,眼睛的余光扫过那些被药碾子碾碎的药。
“沈娘子让咱们在燕京城扎下根去,你觉得齐绣儿和白引娣,哪个是能用的?”
听见张婆子这么说,崔锦娘把头转了回来:“两个活不下去的暗门子罢了,有什么值得拉拢的?张妈妈你是动了心思想要用沈娘子的钱帮她们,像她们这种做惯了皮肉买卖的娼妓最是无情无义……”
“谁不是做惯了皮肉买卖的?你给人当妾是卖给了一个人,她们做暗门子是卖给了一群人,也都有穷困无路的时候。”
将手里的木盆甩干了水,张婆子端着盆,看着崔锦娘:
“路过了受困的人帮衬一把,你也当是给你儿子积德了。”
崔锦娘默然。
等张婆子晾好了木盆去做饭,她还盯着那个药碾子不吭声。
第二日,赵肃睿收到了崔锦娘送来的消息。
当时,他正在看着人收拾要搬去燕京城里的行李。
“两个娼妓?崔锦娘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告诉她,只要那两人机灵得用,帮可以帮,我也不是什么吝啬之人,但是,务必约束好二人,让她们有些正经营生。不能再做暗娼,要是违法犯禁落在了我手里,我连她崔锦娘一并发落。”.
六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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