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汲汲营营,万物碌碌争何处。清清静静,乾坤沸沸到此休。”
回身见了赵明音,他笑着说:“皇姑母这楹联,朕看了还以为是到了一处深山道观。”
赵明音站在殿门处,用一双被清净日子擦洗明亮的眼睛看着自己这个做皇帝的侄儿:“陛下上次来的时候说得倒是更不客气些,还让我多养几个面首给这公主府里添些活气。”
沈时晴听了这话心中失笑,能说出这种话还真不愧是赵肃睿。
两人落座,侍女悄无声息地端了茶进来,沈时晴啜饮了一口,是极为清淡的白茶,入口片刻又有甘甜滋味回返到舌尖。
“韶州茶,不错。”
“这是我属官去粤地寻访染法的时候带回来的,倒是比宫里赐下的贡品好些。”
看着与自己对坐的年轻男人,赵明音声音柔婉:“陛下难得来寻我,我猜了许久也没猜出缘由。依着陛下的性子,要是我的驸马的本家出了事,你也会先发落了再告诉我。要是有其他宗亲家的事,也与我这个闲人无干。”
沈时晴笑:“皇姑母不妨再猜一猜。”
赵明音失笑:“陛下来寻我这个闲人,总不会是为了让我能猜谜解闷儿吧?”
沈时晴放下茶盏:“皇姑母的日子清淡,要是能让姑母解闷儿,这一趟朕也没白来。”
殿内又安静了下来。
片刻后,赵明音轻轻叹息了一声:
“太后娘娘让保平侯夫人跪在西安门听《内训一事已经传开了,这般折辱诰命,不是大雍太后应做之事,过两日我会联络几位宗亲女眷与公主一并上书。陛下,太后能有此举,也是你前些年太过优容……如今想想,若是当初太后说出那等话之后你依照祖宗家法令她思过,而不是对着曹家连番加恩,她也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做出这等肆意妄为之事。”
沈时晴垂下眼眸,听乐清公主的意思,太后曾经做了什么错事却被赵肃睿轻轻放过了,这件事她要找人问个清楚。
从她的话里,沈时晴还听出乐清公主对太后的行事一贯不满,而且也不怕得罪了她的那位“皇嫂”,这令沈时晴心中越发坚定了自己的所想。
“皇姑母,之前之事也是我处置不周,我还以为处置了曹逢喜就能让太后谨慎些,没想到,她却变本加厉,为了让她消气,皇后已经躲去了西苑常住,她还让御史上书说皇后不孝。”
听到这话,赵明音笑了,语气也不像刚才那么柔和婉转:“皇后所行所为都是循圣意而做,太后的依仗呢,说到底也还是陛下,陛下要是不想让太后斥责皇后,只消让太后明白陛下再不会优容包庇她和曹家。陛下前几日封了保平侯夫人为端己殿协办大学士,却又对慈宁宫轻轻放过,像太后那等人,这样的轻拿轻放可不会让她就此收手。”….
沈时晴沉默。
她轻拿轻放自然是等着太后继续作妖儿,而她也能趁机再有动作。
就在这时,赵明音站起身,看向墙上的楹联,口中说道:“陛下,你放任太后寻衅以借机创下难为朝堂群臣所容的端己殿,让一群女子成为大学士的机会竟是因为一个女子的凶暴蛮横和无理取闹,此……非正道。”
她缓缓转身,看向“昭德帝”:
“陛下要是真想让女子立身于朝堂,就该让她们做出实事来,选一个持重之人,做一些能做之事,不要让那些女子搅合进太后与皇后的权力之争,而是要让她们显功于前朝,显功于陛下。如此,方能让女官与端己殿安稳立身,不至于湮灭于旦夕。”
“湮灭于旦夕?”看着赵明音仍然如水平淡的神色,沈时晴在心中拿捏着分寸。
认真说起来,她和赵明音算是神交已久,却只有几面之缘。
对于化名“离真君”的沈时晴来说,赵明音是个疏朗豁达的朋友,对于赵氏王朝来说,乐清大长公主也是个合格的公主。
因为她从不因私事求她当皇帝的兄长和侄子,也约束下人不让他们做出犯禁之事,尽管也有人觉得她开了那么多的织厂、染坊、制衣坊是与民争利,沈时晴却知道她得来的收益多几乎也全用在了那几千名女工的身上,得她经营,京畿甚至山东一带的棉布价格一贯平稳,手中稍有余钱的老百姓都可以在过年的时候给自己置办一身新衣。
更不用说那几千女工多是被家中所弃的苦命女子,得了乐清公主的襄助,她们不仅能靠手艺养活了自己,甚至还能读书识字。
来公主府之前,她还问了些乐清公主的旧事。
朝中都知道英年早逝的驸马得先帝重用是因为驸马在先帝扳倒太监王贵时立下了功劳,却极少有人知道那份功劳也有乐清公主的一份。
王贵勾结桓王意图造反之时驸马带人夺下了东华门,此事人尽皆知。
驸马夺下东华门之后就进宫护驾,真正率领着公主府的护卫和侍女守住了东华门杀退了一路叛军的却是乐清公主,此事却不为世人所知。
先帝重赏了驸马之后要给乐清大长公主加上“护国”二字,却被百官以“不可牝鸡司晨”的名义劝阻,为此,先帝又赏下了大量的田亩作为“补偿
”。
知道了此事,来到公主府又看到了那副楹联,沈时晴觉得,乐清公主心中是有怨的。
“汲汲营营,万物碌碌争何处。清清静静,乾坤沸沸到此休。”
汲汲营营是谁?
碌碌万物又是谁?
清清静静是谁?
让乾坤止沸的又是谁?
目光从楹联上移开,沈时晴笑着说:“就算湮灭于旦夕,对那些本就该居于深宫深宅里的女子来说也是她们求之不得的福分,皇姑母这清静之人又何必为她们心忧呢?”.
六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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