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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沈氏说了什么?”

幽静的佛堂深处,一尊弥勒高高在上,烛火幽幽,略有丝缕的风那火苗就会动荡不安。

坐在蒲团上的老妇人看着那摇动的烛火,轻声问:

“那沈氏说了什么?”

“县主,二少夫人什么也没说。”

“也对,她一贯是个沉得住气的。”

老妇人脸上露出了些笑:“要不是她这般沉得住气,这些年,我早就觉得日子无聊了。”

挥手让传信的仆妇下去,宁安伯府老妇人、怀远县主赵拂雅笑了笑。

“安年年那边还是没有消息?”

一个穿着楛竹褐色做嬷嬷打扮的老妪仿佛是从影子里走出来的,迎着赵拂雅的视线,她摇了摇头。

“她到底胆子太小,被沈氏一拿捏就露了怯,枉费我从前对她寄予厚望。”

说完,她用手拿起一旁的拐杖,那老嬷嬷连忙过来扶住了她。

“沈氏,不出我所料,沈氏一离了谢家,就真的折腾出了些花儿来。”

一步步挪到椅子旁坐下,赵拂雅捶了捶自己老迈无力的一双腿,一旁立刻有另一个老妇人走过来,跪在地上用烧热了的药草包敷在她的腿上。

她喟叹了一声,苦笑道:“老了就是老了,不过跪了片刻就受不得了,从前在王府,被我父王罚跪一夜,第二天我还能去给王妃请安呢。”

老妇人为她揉着腿,浓浓的药香气弥散入了佛堂里的极浓的檀香。

赵拂雅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了出来。

“七年了,我对沈氏处处提防,我……夺了她的钱财,禁了她的脚步,连她的亲眷往来都被我断了,她只能在我面前装出一副乖顺模样。可惜,孙氏贪婪,想把她逼死给冯氏让位,我想着,她死了也就死了,秦同希、楚济源、石问策都被贬谪,李从渊又从来不曾管她,她一个毫无臂助的孤女,又有些才学孤高的,死了说不定也好过被凤儿给糟践。”

说完,她又是一声长叹。

“谁承想,竟然还是让她搏出了一条路来。孙氏也是个没用的,自家庄子被人手拿把掐,她竟然毫无所觉,耽搁了那几日,时局就不在她手里了。”

四周静悄悄,两个老仆妇都一声不吭。

只有赵拂雅,说完,自己竟然笑了。

“话说回来,我还以为那沈氏蛰伏了七年有什么本事在,没想到啊,她一个堂堂状元之女、协办大学士之女,何等清贵出身,到头来竟然还是靠勾搭男人来谋生路。”

语气中仿佛有些惋惜,这惋惜里却透着轻蔑鄙薄之意。

对这等只能靠逢迎男人而存身的女人,她是从来看不起的。

她提防了沈时晴整整七年,眼睁睁看着勉强被自己视作敌手的人也堕落至此,赵拂雅甚至觉得有些遗憾。

“就算是攀附于皇帝,那到底也是男人,天生的下流种子,山盟海誓的时候什么话都说得出口,裤子一提,心也就变了。沈氏自以为自己有皇权依仗,做事也张狂起来,殊不知啊,不过是最不入流的恃宠而骄。宠又是什么?男人给女人些什么珠宝首饰甜言蜜语哄了她的身子是宠,给小猫小狗扔块肉取乐也是宠,哪里能长久?又哪里能靠得住?”

抬了抬腿,让给自己敷腿的老妇退下。

赵拂雅拿起了放在《金刚经上的一串佛珠。

闭眼诵了几句经文,她又睁开了眼睛。

“去告诉仰儿,那沈氏既然将皇帝视为依仗,皇后怀孕,她定不会坐视不理,能说动她为我们所用固然最好,若不能,咱们也可以趁她去找皇帝的时候做些手脚——身为一国之君,竟然干出谋夺臣妻之事

,为了方便行事还将堂堂宁安伯无罪关押……”

手里转动的佛珠突然一顿

赵拂雅苍老的唇角缓缓勾起:

“到时,本宫倒要看看那沈氏面对天下悠悠众口,又该如何自处。”

“陛下竟然连我面子都不顾,丝毫没有挽留之意,你说,老夫这般告老还乡了,以后又该如何自处?”

屋子里上好的银丝炭烧得火热,已经告老辞官的刘康永穿着道袍坐在一把太师椅上,脸上是掩不住的愤恨之色。

“那常盛宁一把老朽枯骨,怎么就不早早死了?这些年看着是垂垂老矣,竟然还能对老夫下毒手。”

坐在他对面的是一个中年男人,身上是一件皂色圆领袍,头上戴着对角方巾,一副标准的文士打扮。

“阁老,事已至此,抱怨无用,咱们还是得想法子挽回颓势才对。”

“挽回颓势?如何挽回?辽东雪灾,老夫写信给魏选让他对雪灾一事袖手旁观,他竟然也不肯听!枉费我当年看在和他是同省出身的份上提拔了他。郭昱无能,让陛下反倒借了魏选借粮赈灾之事敲打百官。有魏选此例在先,此次雪灾赈济一事,咱们也无法向那新政发难。”

说到恼怒之处,刘康永差点将手里的汝窑茶斗给砸了。

想当年,先帝病逝之前将他提为礼部尚书,那是有托孤之意啊,十五岁登基的陛下从前不过是个顽童罢了,他身为礼部尚书兼内阁大学士自然有教导陛下匡扶天下之责!

可他头上除了陛下之外,还有前任首辅刘绅和大太监张玩。

等到张玩死了刘绅被贬,他生怕身为刑部尚书的常盛宁能爬到他头上,没想到常盛宁却病倒了。

就在他觉得自己论资历论才干怎么也该算是内阁第一人的时候,从前不声不响只有些许才名的李从渊却异军突起,不到五十就被陛下封为吏部尚书,又稳稳地压了他一头。

现在,病恹恹的常盛宁得了圣眷,后来居上的李从渊地位稳当,唯有他,竟然已经被迫告老还乡?!

这让刘康永如何不怨!如何不恨!

刘康永四十多岁时发顶就已经稀疏不堪了,到如今满头的发拢起来也不过是一根手指粗细,因为这个,他连头上戴的网巾都比旁人密时一些,现下没戴帽子,只有一个网巾在头顶,因他挠头的缘故,零星的几根白发从网巾里面支棱出来茕茕孑立。

“阁老,您不必忧心,机会总还是有的,陛下为了太仆寺一事将英国公之子拘拿,我等大可在此事上做些文章……”

“应晟老而不死是为贼,一贯是个滑不留手的货色,现下更是闭门不出,想要借着太仆寺一事在他身上做文章还是得派人去江南。”

刘康永不想等那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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