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三废这身子太差,不过是闻了点熏香就好几日都不痛快,要不是他自己想着吃锅涮肉散了汗去还不一定得憋闷到什么时候。
窗子大开,正见晴天下乌瓦白墙梅影成三,赵肃睿一把将被惊扰了的小猫揽在怀里,又从手边的抽屉里取了鱼干来逗它。
“阿池。”
“姑娘。”
“前日你借着这谢家底下的密道脱身,可曾发现什么?连着两日都魂不守舍。”
穿着绿色棉比甲的大丫鬟站在桌边,微微低着头,片刻后,她轻声说:
“姑娘,我从前怨过您。”
“嗯。”
小猫吃了鱼干还要舔赵肃睿的手,他抬起手闻了闻,只闻到了茉莉花和皂豆的香气。
“这有什么好舔的?我给你来一杯茉莉花茶你品品?”
自家姑娘越是如此,阿池的眼眶越是发红。
“姑娘,奴婢对不起您!奴婢从前只觉得姑娘要是少些气性跟谢凤安好好过了日子,就也能当个富贵人家的少夫人,还背着您给谢凤安那边儿送过东西传过话,一味地自作主张,又劝了姑娘替谢凤安捉刀代笔写文章。如今想想,奴婢又哪里真是为了姑娘好呢?不过是看着旁人受宠得了一时的好处就想让别人知道姑娘也不比旁人差……”
说着说着,她的泪就落了下来。
“姑娘本就是世上最好的姑娘,是奴婢傻,都是奴婢的错……”
“你呀,本也没什么错。不过是遇到的主子不是人罢了。”
赵肃睿捏着小猫爪子,嘴角带着笑。
要是在寻常人家,阿池这样的丫鬟忠心又能干,哪里有什么不好的地方?
偏偏是让她遇到了个憋了一肚子坏水儿的沈三废。
沈三废这人,对着帝王心术犹且嗤之以鼻,又哪里看得上后宅里的争宠手段?还是个又悲悯又高傲的狂人,旁人身处困境,她愿意出手相助,可要是旁人心困囹圄,她就冷眼等着人自悟。
是存善的狂徒。
也是狂妄的菩萨。
有几分聪明的普通人遇到了这等人,那就只有被困于指掌又不得解脱的份儿。
“你能自悟,已经是幸运了。”
赵肃睿难得说了句真心话。
阿池却还在哭。
那日她看夏荷悔不当初,还在心里叹息,到了她自己明悟这一日,又哪里比旁人好呢?
不过是过往点滴皆如热蜡浇心罢了。
赵肃睿一贯见不得女人流眼泪,用手指绕着小猫的尾巴,他说:
“你们这些有些小聪明的人,总是自以为自己能证明了自己的本事,旁人就能高看你一眼,就像你,不光自己想证,还想替着你的主子也证了……你这才是想反了路子。
”
想拿块蜜饯甜甜嘴,又嫌弃自己的手刚摸过猫,赵肃睿端起了一旁添了蜜水的牡丹花蕊茶喝了一口。
“这世上的人压着你就是要压着你,你有了本事,他们并非不知,只是假装不知,让你自证一次又一次,等到你什么时候证不动了,他们才会突然睁开眼跟你说,哎呀呀,你看这人果然不行,我从前就是没看走眼的。
“你还替你家主子证,你证什么呀?大学士之女,带着多少名贵字画古董玩器嫁进了这个入不敷出的谢家,合该是谢家来证明自家是能接了凤凰的梧桐,而不是让凤凰拔了自己的毛举到世人面前说自己是凤凰。
“不说你家主子了,你看看你自己,能写会算,为什么却一直比不上图南?你是差在了心气儿上,你总想着证明了自己不比图南差,不比培风差,不比垂云差,这么一想,你就偏偏落了下风。”
见阿池的眼泪停了,赵肃睿心下一松,抬头看着院子里的人来人往,他说:
“就像外头这些丫鬟,她们一日日做的活儿比院子里的男人还少了什么?也不见得罢?为什么男人就比他们金贵些?不过是因为男人做了苦力,就说苦力值钱,男人读了四书五经,就说四书五经值钱,要是有一日男人能生孩子,他们定然说生孩子是值钱的。你想自证自己不比男人差,你去卖苦力,你去读四书五经,你去生孩子,你都做完了,他们转头抬笔一抹,你什么都不是。
“谢家也是这般,你看看那孙氏和古氏,被人放在了一个伯夫人、世子夫人的坑里,她们就得想方设法地证明了自己配得上那身份,结果呢?一辈子都折进了这个宅子里,以后别人提笔一抹,谁记得她们管家的操劳还有她们的嫁妆?”
是呀,阿池心头一缩。
过去的几年里,她一心盼着自家姑娘就当了那样的人,姑娘不肯,她反倒觉得是姑娘清高执拗。
擦了泪,略略定了定心,她跪在地上还不肯起来:
“姑娘,奴婢有要事禀报。”
要事?
这整个谢家也就一件要造反的事儿称得上是“要事”了。
“怎么,从谢家的暗道里走了一回你还发现了什么要紧事儿?”
“姑娘,奴婢疑心谢家不止横跨了池塘的一条密道。”
阿池抬起头,如此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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