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慈宁宫灯火通明,一只铜制小香炉被狠狠砸向了林妙贞。
她避开了。
香炉砸在地上发出了一声闷响,然后在地上滚了两圈,里头的香灰洒了出来,在石砖上画出了一个残缺的圆。
林妙贞低头看着那个香炉,眸光深沉。
“林氏!你大胆!”
听见太后的叱骂,她转头,面带微笑。
“太后娘娘,本宫身为皇后,母仪天下,竟然连处置太监和女官都成了大胆?还是说,这些年在您的眼中,不让您肆意妄为的,便都是大胆?”
身上的紫貂裘衣在灯下流转着炫目的光华,她一步一步,掠开红色的幔帐,最终站在了太后的面前。
“太后娘娘,您或许不懂,过去七年我对您容忍至极,并非是出于惧怕,也不是因为胆怯,更不是因为我对、我对赵肃乾的死心怀愧疚,相反……本宫,是在怜惜您。”
四目相对,林妙贞俯视着曹恰恰。
“我怜惜您一年之内丧夫丧子,我怜惜您曾经琴瑟和鸣的日子一去不回,我怜惜您乖顺听话的儿子英年早逝,我怜惜您从此困锁深宫不见天日,我怜惜您自以为能够依靠着男人的宠爱猖狂一世。”
林妙贞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这一声叹息却像是一道惊雷劈在了曹恰恰的心上,她霍然站起,林妙贞却一步不退。
“如今,我明白了。太后娘娘,您在这皇宫之中,凭借着您是陛下的母后便可比世上所有的女子都过得自在,您不会挨饿受穷,不会被逼着躲在被雪盖住的草垛里,不会嚼雪为食,更不会被人轻易地就打了杀了。您的不幸,是因为这个世间没有按着您的心思运转,可您也注定了永远都不会称心如意,因为您的心思永远会变,您要星星要月亮,等到陛下费尽千辛万苦拿到了星星和月亮,您又会说烈日凌空是对您的冒犯。所以,陛下永远是不孝的,本宫,也永远不可能是让您满意的皇后。”
林妙贞死死地看着曹恰恰,多可笑啊,明明是她早就看透的人,她却任由这人踩在她的头上。
她是在做什么?
她是在向赵肃乾赎罪么?
还是在替赵肃乾守节?
就在她自以为可以枯守皇宫一辈子的时候,宫外在发生什么?
是像王存淑那样才华横溢的女子被砍伤被污蔑,是听见了“女官”两个字之后苦笑说“我一个字都不识得,跟我有什么关系”的自嘲,是在田间劳作却没有一亩土地属于自己的贫困农妇双手被冻到皲裂……
想起自己一路上所见的种种,林妙贞只觉得一股热意从自己的心口喷薄而出。
那是她被这深宫冻透了的热血。
跟那些女人比,她夜夜孤灯酗酒,根本就是个笑话!
在幔帐之外,李念恩和张咏絮这两个曹太后的左膀右臂已经被人捂着嘴拖了下去。
曹恰恰还想要闹,心中却生出了几分胆怯。
近看之下,林妙贞不光是瘦了,隔着层粉黛也能看出她肌肤不如从前细腻,唯有双眸里的光,凛冽如霜雪。
“林氏,你以为哀家不敢废了你?!”
“太后娘娘,您是不是忘了,您原本是想让我死的。”林妙贞淡淡一笑,被送入皇寺被逼出家的那一日,看着那些僧尼看向自己的目光,林妙贞就知道是太后不想她活。
“您想杀我,我还是当了皇后,您想踩在我的头上,我还是牢牢地握住了后宫的大权,您从来不是不敢,您是不能。”
后退一步,林妙贞轻轻行了一礼。
“慈宁宫上下伺候不周,竟致太后娘娘腹痛之症反复,将这上上下下全数押下去,再选
派妥当之人过来……对了,本宫记得内官监秉笔太监对太后甚是恭敬,想来也能用心伺候太后娘娘,就让他暂且来当个慈宁宫的总管太监吧。”
内官监是监管宫中各处营造之所,里面的油水极其丰厚,内官监掌印太监名叫宋从猪,从名字就能看出来他也是跟在陛下身边伺候过的,比他低上一级的秉笔太监王福旭则一直是太后身边伺候的,赵肃睿登基之后为了让自己的母后过得舒服些,特意将她的亲信指派去了内官监。
仗着这一层便利,曹恰恰这些年不知从内库捞走了多少好处。
“今年陛下命宫中削减用度,可见是对宫中这些年的奢靡之风极为不满,徐宫令,陛下既然在前朝清缴太仆寺的旧账,咱们在后宫也不能一味歇着,就从内官监查起吧。”
说完,林妙贞转身就走,曹恰恰愤怒至极,几乎要提刀杀她,却也只能看着她一步步走远。
在宫中无往不利数十年的曹恰恰只能眼睁睁看着从慈宁宫外进来的西厂番子将她用了几十年的亲信都被尽数带了下去。
“林氏!林妙贞!待来日到了地下,哀家定要让乾儿知道你是何等一个周旋在他们兄弟二人之间兴风作浪的***!”
“兴风作浪?”
已经走到了殿门处的林妙贞脚下一顿。
“太医院院使何在?”
阮介连忙从人群后面挤了过来。
“回禀皇后娘娘,太后娘娘体虚气喘合该静养。”
“那就静养吧,告诉百官命妇要在过年时入宫请安就不必来慈宁宫了。”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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