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贵幼时,也有过七灾八难。两岁那年冬天的一个傍晚,外面雪花飘飘,一片凄清。李贵在柴火熊熊的火塘边烤火,稳不住神,嘴嚷嚷,手乱抓,妈妈看护着,总怕他跌到火塘里去了。可是这会儿,屋后猪屋里的猪拱猪圈响,直哼哼,妈妈听见,料想猪饿了,便拎一桶猪食走出后门,猪食尚未倒进猪糟,就听到李贵特别怪异的哭声,她麻利把猪食倒进猪槽,就拎着空猪食桶火急火燎地返回,由于猪屋与正房之间是一片空地,上面盖满了雪花,白皑皑的,她来回走一趟,留下了两排脚印。很快又被雪花遮没了,她的身影已隐入正房。
此刻李贵的哭声变为弱小,却格外揪心,妈妈赶过来,发现李贵的脑袋蹭进了火塘,她立即拉他起来,一个猩红的火舌还巴在他的左脸上灼烧。她麻利把它弹落,在昏黄的油灯光泽照耀下,看他的脸明显红肿发紫继而起了果子泡。
邻居听到哭声也跑过来看,都在议论,火烧了脸该怎么治?有的说用尿液敷在脸上可以解毒、消肿,可是没有谁帮着那么做。妈妈抱着不停哭叫的李贵,团团转,木讷地看着双手乱撑痛苦不堪的孩儿,他爸爸出差不在家,爷爷奶奶从村房那边闻讯赶过来,不停地数落徐莉这媳妇大意没有照顾好孙子。
还是爷爷果断,迅速从徐莉手中抱过李贵,向徐莉要了一把伞,一手打伞,一手抱着李贵,朝风雪迷漫的村外一步步走去。徐莉也拿了一把伞跟在后面,村外胡家湾胡麻子是一个专治烧伤、烫伤的郎中,他们去找他。
胡麻子家那幢瓦屋,坐落在胡家湾东头,此刻也是银装素裹,大雪还在不停地飘,只有那兀立的烟囱还是黑漆漆的,没有被雪花覆盖,雪花落在上面就融化了,以至上面湿淋淋的,像春天的树,蕴藏着温馨的生机。其实屋子里的这个家也是温馨的,一盆红彤彤的炭火,放在灶口,胡麻子坐在靠烟囱的一方,身子烤得暖烘烘的,满脸堆笑地望着对面正在捣药粉的老伴,说13年前家里哪有钱买木炭烤火哟。
你要感谢那个教你学医的郎中。老伴扬起脸,定睛地看着胡麻子。胡麻子的真名叫胡传世,只因儿时患了痘子病,痘子痊愈后,满脸都是坑,长大后社会上熟悉他的人都习惯喊他胡麻子,不熟悉他的人也跟着这么喊。
当老伴提到要感谢教他学医的人,他却不以为然,说自己最应该感谢的是山那边李庄的李富。那年旱情大闹饥荒,家里穷得揭不开锅,妻子跟人跑了,他干瞪眼没有办法,平时又没有养成勤劳自立的本领,倒有一种惰性,妻子骂他才做些事。他经常空落落地坐在家里,感觉弄口饭吃都难。
那次邻人串门,说县衙拨了一批救济粮到他们湾子,可他没有看见一粒粮。找村里的保长什么,都说根本就没有拨救济粮的事儿。后有人查实,县衙是拨下了一批救济粮,只是给了旱情更严重的另一个湾子。于是,胡麻子大骂县令没有良心,不顾胡家湾老百姓的死活。有人说:你骂县令是犯罪,要是知道了,他一定会派人把你抓住关起来。听了这话,胡麻子竟然仰起脖子大笑,之后说:我就巴不得县令抓我,让我坐牢,混口牢饭吃也不错嘛!比在家里饿肚子强得多。这话传到好管闲事的李富耳里,正好有一次,李富迎头碰上了胡麻子:听说你想混口牢饭吃是不是?其实很容易,把你诅咒县令的话写出来,递到县令那里去,不出多久,县衙就会派人来把你当作坏蛋抓走,判你徒刑,坐几年牢,那样你就可以实现混一口牢饭吃的愿望。
几天后,胡麻子果然满纸写着咒骂县令的秽语,他真格要李富送到县衙去,李富不肯,说我只是说说而已,要是你真的被抓去坐牢,不就怪我一肚子?
我不会怪你。胡麻子认真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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